那默默的眼神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彭玉

　　她，约摸有九十岁了吧。我记不得确切的数字，或许连她自己也不记得。
　　她住在一个小村子里，偏僻得很。去她家的路很窄，也很泥泞，甚至路上要贴着人家的墙壁走。可就在那么一个落后的小村庄里，她一住，就是七十年，而且毫无怨言。爸爸说接她来县城里住一阵子，她总是说：“你们忙，玉儿要上学，忙呢。”
　　她就是我爸爸的外婆，也就是我的老外婆。
　　于是，我们逢年过节就要去看她。
　　车子总是开不进村去的，离村还有一段路，就得下车步行。一步步踏在泥土上，我却有一种神圣感，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见巷口那间矮小的、隐匿在农家二三层小楼里的瓦屋，和倚在门口眺望的她。
　　似乎是心有灵犀，我们步入巷口时，总见她颤巍巍地走出来。她年龄大了，耳朵也不好使，爸爸总是事先提醒我说话大声些。我就大声喊着：“老外婆，我们来了！”她如果听见了，便一下子笑开了，嘟囔着：“好，好，你们来啦！”有时候她也听不见。那也没关系，她眼神还好使，一看见影影绰绰的我们，就急急地返回身去，抓一把腌制金枣或是卤花生什么的，塞得我满手都是，然后自己乐呵呵地看着我吃，那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因为那眼神里写满了慈爱与满足。其实这些老人家吃的东西，我并不喜欢，但我喜欢被她就这么一脸幸福地看着，便象征性地吃一两颗。
　　有些礼数总是免不了。她总要给我们冲泡糖水，并且不许别人帮忙。她矮小而略胖的身子站在桌前，并不比桌子高出多少。她用布满了皱纹的手颤颤巍巍地拎起大红色的暖水瓶，抖抖索索地往杯子里倒水，水总是会泼出来，有时候也溅到她的手上，因为我看见她的手被烫得红红的，也顾不上擦一擦，却依然坚持着舀起满满一勺子白花花亮晶晶的糖，缓缓地放进去，像做着什么神圣的礼拜。然后，用身前那块洗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罩褂擦干溢出来的水，又一杯一杯亲自端给我们。
　　她很整洁，也很有条理。她的房间不像一般老年人家有一股霉烂味，反而有种独特的温暖气息。奶奶在我爸爸几岁时就逝去了。于是我的老外婆，一把一把将她苦命的外孙——我爸爸——拉扯长大，含辛茹苦，自不必说。爸爸告诉我，他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就是住在对面的那间小房子里，每一个夜晚，老外婆就守着他看书写字，等他上床后，帮他掖好被子，才回到自己的铺上。
　　老外婆很喜欢听我给她讲故事、背古诗。不论什么故事、什么古诗她都喜欢，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一些神话故事，因为她能听懂一些。当我摇头晃脑地背《夸父逐日》时，她就仰着头看着我，似懂非懂的样子，眼里却闪烁着泪花，激动却一言不发。每当她泪眼婆娑时，我总怀疑她想起了早逝的女儿；她默默无语，我总相信她在冥冥之中告知女儿：你也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外孙女。
　　可我们总是很忙，总是来她这儿吃顿饭，不到半天就走了。还是跟来时一样，她站在门边，静静地看我们离开。当我们走远些了，还挥挥手，一脸的满足和骄傲，只是依旧不说“下次早些来呵！”这样的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直到我们在巷口拐弯，然后回过头去，用衣角抹一抹自己浑浊的老泪。
　　的确，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呢？
　　点评：朴素的语言刻画出一位含辛茹苦而又善解人意的老人，情感真挚，读罢令人潸然泪下。（指导老师：诸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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