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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的心思你别猜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孙春平

  一
  一年前,我老妈晨起去早市时,突遭车祸。老爸着急上火,又患了脑血栓。只一个早晨,二位老人一死一病,那个家留给我们的便是哀伤与牵挂了。
  老爸在医院住了三个月。那段时间,忙坏了我和妻子,更忙坏了二弟和弟媳。每到周五傍晚,我和妻子轮换着坐火车赶回去护理,让累了一周的二弟和弟媳稍稍喘口气。二弟和弟媳也都忙,二弟在一家工厂当工人,弟媳是商场营业员,这年月,哪个单位也不再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他们晚来早走的,肯定都得厚着脸皮苦着心智累着胳膊腿儿。老爸出院那天,我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研究的结果就是抓紧给老爸请个保姆。老爸只有我和二弟两个儿子,又都在岗位上,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二弟和明芳对给父亲找保姆的事挺上心,隔几天,就有电话来,说已经找到一个。可没几天,又有电话来,说这个辞了,再找吧。如是三番,走马灯般换了好几个。这期间,空了岗时,都是二弟早出晚归地跑回家去陪老爸,我有时周末也赶回去。老爸口齿不清地说,还不如跟你妈去了呢。终于,二弟又有电话来,说这个行了,已来家干上半个多月了,明芳的同事给介绍的。乡下来的,因为男人耍钱成性离了婚,孩子判给了男方,净身一人到了城里,无牵无挂,只求安宁。
  那个周末,我又赶回家去。给我开门的就是这位保姆,站在门口迟疑地望着我。老爸应声而出,拄着拐棍,气色好多了,说话也清爽了些。老爸说,你是该叫她姐,还是她叫你哥?保姆说,我和二弟同岁,自然该叫大哥。大哥就叫我名字吧,我叫董慧云。
  二
  我坐进屋,留意着保姆的忙碌。她微显清瘦,慈眉善目的,让人难以想像她和丈夫闹离婚时是怎样的横眉冷对。再观察家里,明显比以前整洁了许多。我低声问,这人,还行吧?老爸使劲点头,说好,好,把这儿当成家,还天天扶我下楼活动。大夫说,坚持下去,过段时间就可以扔掉拐棍啦。
  晚饭后,我要陪老爸出去活动,董慧云坚持不让,还玩笑地说,只怕你在身边,大叔要偷懒啦。我隔窗望着老爸渐渐远去的身影,还有老爸身边尽心尽意的女子,心里真是好一番感动。一个多小时后,老爸汗津津回来,董慧云又忙着要为他擦身子,我说难得我在家,我给他洗个澡吧。董慧云爽快地说,那更好,我去包饺子。
  入夏后的一天,妻子望着我坏坏地笑,说老爷子行啊,春心不老,雄志不已。我听出她话里有话,佯作悻恼地说,少拿老人胡说八道。妻子说,我怎么胡说八道了?这一阵,二弟的厂里忙,没工夫往家里去,可天热啦,老爸出去走一圈,回家就是满身大汗,董慧云催他进卫生间洗,又怕他摔了,就光胳膊亮腿地陪进去。可这一来,老爷子就受不了啦,都反应起来了,羞得人家小董只好跑出去。哎你说,老爷子都年过古稀了,又大病初愈,那个脉还没断呀?
  我真的恼上来,恨道,你亲眼见啦?妻子说,这话是小董亲口对她亲戚说的,她亲戚又对明芳说了,明芳打电话告诉的我。这你还不信啊?
  我无言以对,好一阵,才说,要是果真如此,那说明咱爸身体恢复得好,而且……在特定的环境下,男人或女人生出一些生理反应,这很正常,犯不上大惊小怪。妻子冷笑,说那我问你,老爷子半夜三更地摸到保姆屋去,坐在床边看人家睡觉,这也正常啊?
  那一夜,我失眠了,脑子里想的都是老爸的事。老爸和一个独身女人同住一个房门里,那女人又年轻体贴,老爸不是圣贤,与保姆生出感情,本属人之常情。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以老爸的身体,不管这一阵恢复得多么好,毕竟仍是病弱之躯。人家要是告了你非礼,一生要脸面的老爸就怕难以出门见人了。真猜不准董慧云将这样的事说给别人,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考虑了……
  三
  盼到周六,我又回了家。敲门进屋,见董慧云正在擀面条,还指指卫生间,告诉我说,刚活动回来,自己洗呢。果然,卫生间门口放只小凳,凳上是干净平整的衣裤。
  我坐在沙发等老爸,董慧云从她住的房间踅出来,竟把她的离婚证放到我面前,说前几次你回来,我的这些东西也不知塞到哪儿了,正好昨天找出来,你看看。我心里惊异,她将这些东西拿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呢?
  那天,我陪老爸坐到傍晚,便离开了家门。我没奔火车站,而是去了二弟家。可到了楼下,我又犹豫了。见了二弟两口,我说什么?我又怎么说?我在家里的这一天,已明显感觉到,董慧云对我虽还亲热平和,但和以前已大不一样,尤其是,她没有再喊我大哥,一次也没喊。也许,老爸和董慧云已达成某种默契,但那又能怎么样呢,老爸是鳏夫,董慧云是离异后的独身女人,两人在法律上都是完全彻底的自由之身,以老爸大病初愈的苍迈之身,若能有一位这样年轻健康且又贤惠勤快的女人甘心为伴,无疑是晚年求之不得的福分。
  现在所顾忌的,一是老妈离开我们还不到一年,猝然让我和二弟接受一个取代母亲的女人,于情感上确还难以接受;二是董慧云与老爸年龄上的差距毕竟太大;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爸虽不富裕,但那户两居室住房总还值点钱吧。老爸总有百年仙逝的一天,我可以硬下心来说不指望,但二弟和明芳也心甘情愿吗……
  那天,我在办公室,明芳突然打来电话,开口就气冲冲地说,大哥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兄弟不是人,他是个混蛋!
  我故作轻松地问,哟,舌头又碰牙啦?明芳越发气汹汹地说,我们两口子以前也没少你凶我骂的,可我找过你吗?可这回,你兄弟出息大发啦,你再不回来你以后就得去监狱看他啦!昨天,也不知他和哪个狐朋狗党喝的酒,喝大了,就摸回家里去。正巧咱老爸出去遛弯儿,他就跟人家小董动手动脚,还说……还说只要人家顺了他,他就跟我离婚。明芳在电话里哭起来,我愈发急了,问这事咱爸知道了吗?明芳说,还能不知道?他回家时,看小董哭,一问,就啥都知道了,气得老爷子连夜到了我家,进屋就骂,见啥摔啥。
  四
  我不能再等周末了,急奔了火车站。一路上我脑子里转的都是这件事,二弟虽说从小鲁莽,为人却本分,他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下车后我直接去了二弟家。房门是小侄打开的,我沉住气问,你爸在家吗?小侄说,和我妈看电视呢。我说告诉你爸,我在楼下等他。   时已入秋,夜风凉了。我站在树影下,刚摸出烟点上,二弟就跑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讪笑。
  我忍着心头的怒气,问:那个事是不是真的?二弟沉了一下说:真就真呗,我不怕。
  这就等于认账了。我的拳头突然打出去,直落在他脸颊上。二弟抹了一把鼻血,竟仍是赔笑说:大哥要没打够,再打。我忿恨地说:没想到你的脸皮这么厚,你还有心笑!
  二弟说:我跟大哥说实话,昨天我回家时,没喝多少酒,只是在嘴里漱了漱,又往身上洒了洒。我对姓董的也没怎么样,不过说了几句不着调的话。大哥放心,兄弟我虽性子粗,但乱不了分寸。我怔住了,恨道:你心里有数还干这样的事?
  二弟说:姓董的和咱爸的事我想大哥也知道了。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俩不合适。话传出去也没什么了不起,谁还能把我个大老粗工人怎么样?小董给我当媳妇还差不多,总不能乱了辈分嘛。我问:这么说,你是故意的?二弟点头说:我估计,这招儿,一铆对一楔,保管铁灵。
  我长叹一口气,说:总不能枪没出,先伤了自己吧?二弟说:不是事情逼到这个份儿上了吗。我看咱老爸要动真格的,还说等老妈过了周年,他就和董慧云去领证……
  我又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考虑?二弟肯定地说:要说没有,那是假话。可我自个儿硬充汉子也不行啊,家里还有我媳妇呢。这事她一看出苗头,就天天跟我磨叨,难听的话多啦,还说老爷子真要还有花心,咱不如把话跟姓董的挑明了,宁可一个月再多加点钱。
  我怔了,原来是合谋!包括弟媳打电话给我,都是在演双簧戏,两口子把我引进罐子里,他们则在外面使劲摇,直把我摇得心急如焚,然后再由我去拂平老爸和董慧云那边的波起澜涌。
  第二天上午,估计家里又只留保姆一人的时候,我把董慧云约到了离家不远的一家茶馆。董慧云神态平和,安静地坐在我对面,如果说与以前稍有不同,就是眉眼间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忧郁。
  我字斟句酌地说:家里发生的事,我听说了。昨天我已经骂了二弟,还打了他。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代表我二弟,表示深切的歉意。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比如精神的与物资的补偿,我全权处理。
  五
  大哥,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董慧云也低声说。她又在叫我大哥,这说明了什么?是不是她已决心放弃和老爸之间的某种承诺,完全站在要维护自身权益的位置上和我对话呢?我说,二弟当时确是喝多了。当然,任何人也不可把酒后失德当作胡作非为的借口。
  董慧云摇头说:不,二弟没喝多,他是装的。我在乡下时没少看到酒鬼,知道人喝多了是什么样,但不论哭啊闹的,醉酒人的目光一定都像散黄蛋似的,可那天你二弟的眼睛却像大狸猫,他心里明白着呢。我心里越发紧上来,不知再说什么好。
  董慧云喃喃地说:大叔是个好人,厚道,朴实;大哥也是个好人,理解人,体贴人。我知道,你二弟也是好人,孝顺,本分。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两个月前,大叔第一次向我表露他的想法,我的心不是没动过,如果你们一家人都能接纳我,我总比再当那四处游荡的野猫野狗强吧?但我万没想到你二弟会那样做,突然得让我一时都不知怎样好了。按说,秦桧还有俩朋友呢,有人给我出过主意,让我去告。可我静下心想一想,二弟装醉耍蛮,其实就是想表明一个态度,对我也并没怎么样。我要告诉大哥的只有一句话,我不想看着一家子好人,仅仅因为我,就伤了以往的和睦……
  我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心里热上来,是那种如沐春风的温暖。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宽容更令人感动呢?
  董慧云又在爸爸家忙碌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她说乡下的母亲病了,要回去照看,便把她姨请到家里,替她照料我父亲。她姨年过六旬,身体不错,也勤快。老爸在电话里说,这娘儿俩,长的像,脾气属性也像。那次,我回家看老爸,正巧董慧云的姨父从乡下来,挺憨厚纯朴的一个老汉,还背来许多地瓜、杂粮什么的,和我老爸亲热得像一对老兄弟。
  过春节的时候,我和二弟两家人都回老爸处团聚。年饭桌上,快嘴的明芳说,听说小董过年都没回去,在那家做得也挺好的,这两天我们把她找来聚一聚,行不?我急使眼色制止,老爸说,你不用挤巴眼睛,我心里明镜似的。慧云是个好人啊,你们别再拿歪心思琢磨人家就是了。责编/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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