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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文学:越界的想象与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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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古今中外,“色情”饱受非议,乃至遭到抛弃。而在正统文学中,它要么根本不被看作文学,要么被打上否定或负面的标签。桑塔格却发现了色情文学其实是文学的一种――与色情作品不同,色情文学本身包含了较多的思想性和拓展性因素。同时,借助于萨德和巴塔耶对色情小说的研究,桑塔格发现了色情文学的重要价值,也赞赏了他们在人类意识和思想的可能性之开拓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当然,桑塔格并非要引发一种色情实践或色情泛滥。毋宁说,桑塔格实际上是想告诉人们:我们需要直面“色情”和“色情文学”本身。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不被道德判断阻隔自己的眼界,不被外物迷惑和干扰自己的判断,也才能发现色情文学的真正价值和意义。事实上,在桑塔格看来,色情文学既是越界和超越性想象,也是自由的象征。
  关键词:色情文学;越界;超越;萨德;巴塔耶;自由
  中图分类号:1059.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11)04-0096-07
  
  一、色情与文学
  
  “色情”这个字眼,无疑是敏感的;而人们对于它的态度,无疑也是暖昧的。对于“色情”,人们唯恐避之不及,而在心中却又暗暗想念,古今中外的人们概莫能外。“色情”在道德家或卫道士那里,显然是无耻、肮脏和淫秽的代名词。然而,在我们社会中道德家或准道德家比比皆是。“色情”果真就成为了一个问题。由此,“色情”也就被遮蔽或隐匿了。而且,色情和文学也就成为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事物。这就是说,在人们的思想和意识中,色情不可能成为文学,而文学中的色情也并非是“色情”。
  其实,对于色情和文学的关系及其界限问题的看法,恰恰反映的是人们意识的问题。即是说,当我们被所谓的道德规范和社会伦理“规训”与掌控之后,我们的一言一行、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将被纳入到这一标尺和规则的范畴之内――任何违犯或“越界”都将遭到批判、否定或惩罚。古今中外,“性”始终沉默,却暗藏着人们无限的心理狂欢和期待,然而,它也遭受着许多人的冷眼乃至流言蜚语,更何况是“色情”呢!心理阴暗和诲淫诲盗的人会将色情斥责为不雅、淫秽和无耻,而普通的人却也不能表达自己的真正想法。因之,人们的意识就在这种雅与俗、显与隐、可见与不可见之间摇摆;同时,也将色情变成了一种“不能言说的秘密”。可以说,人们对于色情的态度,一般是不敢、不愿或不屑。而这三种态度,都是心理和意识深处的道德和伦理在作祟。因此,我们也就不再能够真正面对“色情”了。而且,色情与文学也愈加毫无关联。这也就是说,人们的思维和意识一直以来都是简单的、武断的:要么是对的,要么是错的;要么是好的,要么是坏的……可是,世界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决定了人们的意识不可能如此简单,人们需要在更广泛的空间内思考问题。
  现在,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就是在提醒我们:我们长期以来形成的思维观念显然是旁涉太多,以至于远离了“事情本身”。我们对于事物的态度往往夹杂了太多的个人色彩和主观道德判断,这样,我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理解事物本身。因为传统文学的宏大主题早已拒斥了“色情”,所以“色情”作品也就愈加声名狼藉。桑塔格认为,我们首先需要的不是判断是非,而是要调整和整饬自己的思维。我们需要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做出恰当的取舍和选择,也需要关注那些需要我们真正关心的事物。因为,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思维绝不是那样简单!她说:“对评论家来说,真正应该思考的问题不是作品与‘世界’或‘现实’的关系……而是意识的复杂性本身,它是世界存在和世界构成的介质。”事实上,桑塔格并非要为“色情”作品“翻案”或“正名”;毋宁说,她是想要告诉我们:我们需要首先改变我们固有的思维和观念,需要真正认真看待“色情”本身――虽然不必为之高唱赞歌,但也不能弃之如敝屣。在桑塔格看来,色情文学也是文学的一种。有别于色情作品,色情文学既是一种情感的书写,也是一种冒险和越界的象征。在她看来,“越界的人不仅打破了规则,他还去了别人没有去的地方,知道了别人所不知道的。”事实上,文学是多样性的,也是自由和探索精神的象征。任何伟大的文学作品,都需要敢于突破世俗陈规,也要敢于书写欲望和真性情。正如弗莱所说的那样,“伟大的文学是眼睛所能看到的:无止境的冒险和欲望。若欲望的漫游不存在的话,文学也不存在。”
  当我们真正敢于书写这些欲望,敢于面对色情之时,我们就能够真正理解色情文学。所以,在桑塔格看来,“色情作品中真正的文学与垃圾之比,可能要低于真正具有文学价值的小说与所有迎合大众趣味的次文学小说之比。”这也就是说,色情作品并不全都是文学,正如文学不可能全都是色情的一样。而且,色情作品一旦可以算作文学,那么,它就必须要被严肃对待。因为,在色情作品中,真知灼见和思想探索比比皆是,甚至,其中糟糕的作品要远远少于所谓文学中的“垃圾”。然而,人们毕竟对于色情有着太多的恐惧一哪怕是在真正的色情“文学”中,这种恐惧也异常明显。甚至,在整个文学里,我们的意识都饱含恐惧和忧虑。这种恐惧和忧虑不仅使我们心情纠结,也使我们变得焦躁、武断和无所适从。但巴塔耶说:“无论如何,重要的不是恐惧本身;保留在文学中的焦虑也不能单纯视为焦虑。文学趣味不是一桩在其中病态地寻觅焦虑的罪行。”而色情文学更是加重了这种罪行,也延宕了我们的思维和意识――以至于使我们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成为了病人或“色情狂”。即是说,我们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不敢面对自己的“越界”,不敢抒发自己的真正情感。可以说,在面对“色情”这件事情上,我们的身心将遭受极大的考验和拷问。因为,在文明社会里,在所谓健康人的意识中,色情是一种病,也是一种需要我们明辨是非的事物:“色情是一种需要诊断的疾病,也是一个需要作出判断的东西。你不是支持它,就是反对它。”Ⅲ㈣你不能骑墙或模棱两可。因为,一旦你这样做,就会被迅速划入敌对或被鄙视的一方。可是,在每一个正常人的心里,事实上却又在渴望着色情或性,渴望着越界体验。只是不敢说出或不愿表现出来而已。桑塔格认为,“事实上,我们的社会正是这样一个繁荣的‘色情社会’。我们这个社会的结构如此伪善压抑,必然会进发出色情作品。”这样,色情作品对于我们社会之必要性和可能性也就确定无疑了。同时,在这样的“色情社会”里,每一个人实际上都是色情因子的携带者。当我们将色情打上红叉,并将其扔进废纸篓时,实际上既是对自己情感的不真诚,也关闭了一种意识可能性的大门。
  色情作品之所以在历史和现实中饱受非议,显然是与无数的道德家和哲学家的判断有关――阿多诺就十分厌弃它。可是,桑塔格却将它看作是人类意识的一种――只不过,它是一种极端的意识形态而已。她说:“人类情绪和意识的极端状态同样也可以是散文叙述的主题,这些情绪和意识是如此强烈,将世俗的情感流露全都排除在外,只是偶然体现在具体的人身上――色情文学便属于这一类型。”同时,她还强 调:“作为文学的色情作品之素材,准确地说,是人类意识的一种极端形态。”因此,在桑塔格看来,我们没有必要对色情作品恐惧,甚至,我们要勇敢发现色情文学的可能性和意义。因为,“所有色情想象的产品,其突出的特点都是它们的活力和相对性。”而这种活力和相对性既是一般文学垃圾所不具备的,也是它们价值和意义之所在。当然,桑塔格也解读和批判了萨德的作品。通过批判萨德式的色情文学,桑塔格认为:“色情文学中充斥的主要是萨德的朱斯蒂娜式的人物,既没有意志,也没有智慧,甚至也不长记性。”在她看来,萨德式的色情文学作品虽有其开拓意义,可是并没有出现真正的思想和价值质素――而巴塔耶却例外。所以,桑塔格最终将色情作品和色情文学区分开来。她认为,色情文学虽然是色情作品的一种,可是它却以其思想性、探索性和相对性的活力以及自由精神而与色情作品划清界限。虽然色情文学也会引发读者的不雅想象或非正当迷恋,但较之色情作品,却有本质的不同。尤其是,与一般文学一样,色情文学也是合理的、有意义的。所以,桑塔格总结道:“事实上,决定的因素正是体现在作品中的那种‘疯狂意识’本身具有的独创、完满、真实和力量。从艺术的观点来看,色情作品所蕴涵的思想的排他性本来就不是反常和反文学的。”
  
  二、萨德与巴塔耶
  
  在析清了“色情”之质素和特征及区分了色情文学与色情作品之后,桑塔格看到了色情文学内部的问题。她认为,色情是任何文学都存在的潜在质素,但它只是或隐或显地表现自身。在文学中,每一个历史时刻和时代碎片,都会将其裹挟进人物与事态的对话和应答中。色情不是魔鬼,也不是安慰剂;它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显现自身,显现彼时彼地人们的思想与情感。当我们轻视乃至抛弃色情文学之时,它却会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出现,也会以不同的越界形式震撼着我们的思想――萨德与巴塔耶的作品就是这样的代表。
  萨德侯爵作为邪恶和淫荡的代名词,在法国乃至西方,一直都声名狼藉。他所写的关于性、色情的小说,不仅震撼了当时的法国文学界,也使得普通人觉得难以接受。尤其是,萨德式的“自虐”“性虐”狂,虽然代替无数人进行了尝试和体验,但也遭到无数人的痛骂和鞭笞。因为人们普遍认为:在文明社会里,萨德式的色情完全是非理性的、动物式的表现,它甚至将人回复或降低到了连动物也不如的自然主义。然而,萨德式的“作奸犯科”和“道德败坏”却也是人们心底关于“恶”的想象式表达。这也就是说,每一个人心底,“恶”都是一种时刻怂恿和蛊惑的渊薮,只是人们努力压制着它们。当它们一旦逃脱我们思想和意识的掌控,就将出现精神分裂或残酷施暴等非理性行为:伏尔泰的《拉摩的侄儿》,康拉德的《黑暗之心》,都通过其主人公之思想和行为证明了这一点。不过,由于它们并没有正面涉及“性”与“色情”这样的敏感话题,所以它们就被看作是敢于开拓的伟大文学作品。反之,萨德的作品与一些未敢署名的色情小说却没有这么幸运了――它们一般首先被道德判断所遮蔽,从而被踢出文学的场域。于是,“伟大”、“创造”和“开拓”这样的字眼也就与它们根本无涉了。
  然而,桑塔格却认为,萨德确立了“他作为探索人类状况的激进思想第一人的地位”。因为,在桑塔格看来,萨德是第一个敢于正面书写自己真性情的作家。萨德的所作所为固然会被我们所鄙视或否定,然而他的探索性越界实际上远远超越了我们思想的界限,也将我们的道德观念重新加以界定。即是说,萨德实际上将人类在“性”以及思想的拓展方面,引领到了一个难以言说和难以企及的高度。我们虽然不能为之高唱赞歌、摇旗呐喊,但也要看到他的思想延宕――他和他的小说,实际上也使我们看到了自身的无限新异性和无限可能性。由此看来,我们可以发现:“萨德的作品具有内在的开放性和永不满足的原则。”而这种开放和永不满足不仅仅是自然主义式的“欲望”的象征,也是每一个人发现和认识自己的一个被隐匿的环节。当然,桑塔格也从纯文学的角度评判了萨德小说的平庸化。她认为,萨德小说的情节平淡无奇,缺乏真正伟大文学作品的动荡节奏和情感逻辑,也缺乏将人们引向思考和创造的自由境界的动机。从而,他的小说实际上虽超越一般色情作品,但它依然显得机械、荒诞和不可理喻。所以,桑塔格说:“萨德将人视为‘事物’或‘物品’,将身体视为机器,将群交视为几部机器相互合作的无限可能性的存在,这些观念看起来主要是为了实现一种永无止境、没有高潮、完全没有情感的情节结构。”
  不过,早在很多年之前,杰出的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便从自己的角度认真审视过萨德及其作品。事实上,早期福柯曾经十分迷恋萨德、巴塔耶的作品。巴塔耶作为福柯的精神导师之一,曾经带领福柯不断越界,也不断创造新的思想。至于萨德,福柯则是在其早年研究语言和文学之时给予认真关注的。在福柯看来,萨德的文学作品体现了一种深度的“越界”,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性”。福柯说:“萨德抵达了古典话语和思想的终点。他恰恰统治着它们的边界。”即是说,在他看来,萨德对于欲望、性、色情的近乎疯狂的描写和表达,既是一种“越界”,更是一种探险。而这些既是一种激进的开拓和冒险的姿态,也更是一种对秩序和理性的批判姿态。尤其重要的是,福柯发现了萨德作品中语言的秘密。在他看来,“萨德透过不断重复的语言结构,对细节所作的精细描述,则将他的语言推向了不可感知、不可言说和不可表达的境界。”因此,萨德的色情文学实际上既是一种情感价值反映,也是一种精神价值表现。当我们的视线稍稍离开那些所谓“淫秽”、“下流”的场面描写时,我们将会开始思想――我们也才能够思想。
  然而,真正惊世骇俗的却是著名的作家、思想家巴塔耶。他不仅亲身体验性、体验色情,而且还敢于书写色情、思考色情。然而,当他将自己的色情体验公诸于众之时,他并没有像萨德那样受到人们一致的口诛笔伐。这又是为什么呢?其实,主要是因为巴塔耶的“色情”文学已经超出了传统色情和色情文学的界域,也越出了批评家的话语逻辑。所以,巴塔耶得以成功“出逃”,并取得了超越性的成功。桑塔格认为,“色情作品其实根本不是关于性,而是关于死亡的。……真正的淫秽追求往往是在经历和超越性爱之后,向死亡的满足发展的。”而巴塔耶的色情文学主题就是色情与死亡:这些色情与死亡,实际上不仅超出了萨德色情小说的浅陋逻辑,也拓展出了新的情感想象空间。这种“向外”和“越界”的思想,实际上不仅书写了个人化的关于“性”的痛苦、哀伤、喜悦,也体现了那种逼近死亡的“临界体验”。所以,桑塔格说:“巴塔耶写出了痛苦的色情。”“巴塔耶在极端色情的体验中所揭示的是它与死亡暗藏的联系。”而且,桑塔格进一步认为,“巴塔耶通过极端的浓缩来呈现他激进的否定。”即是说,巴塔耶的色情小说不仅仅体现越界和开拓性思想,其实也暗含着无限的否定和辩证法。当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碌碌无为或在日常琐事中为物所 “暗杀”之时,其实,我们心中的撒旦即将跃出。因此,我们要思考的不仅仅是色情或撒旦本身,而是我们为何要“越界”。或者说,越界之界又在哪里?越界之后又能如何?也许,我们对于这些都将无能为力,以至任其走向深渊;也许,我们又将重新回到理性和道德窠臼,或者重陷虚无主义的漩涡而永远不能自拔。
  所以,对于巴塔耶而言,“死亡和性欲都具有无限挥霍的意义。”这种挥霍将与个人的身心一道,走向无穷的诱惑或无尽的深渊。色情文学的越界实际上只是一种可能性,当巴塔耶将这种可能性揭示出来的时候,实际上他也穷尽了探索的力量。所以,他说:“色情的真相就是悲剧。”不过,这种悲剧不惟是情感上的,还是情节上的。当然,在巴塔耶的心目中,死亡和色情紧密相关。或者说,色情必然的归宿就是走向或逼近死亡。只不过,“死亡不是消解,不是退行,死亡是复归,是象征挑战。”目㈣由此观之,巴塔耶的色情文学实际上远远超出了一般色情文学,它不仅开拓了人们的思想疆域,也重新真正地看待了“色情”本身。在巴塔耶看来,色情实际上根本不是目的,它是一种超越性的手段和方式。所以,他认为:“事实上,色情只包含一个由违反规则来规定范围的领域。这总是意味着打破被认可的界限:在类似于动物的性活动中没有丝毫的色情。”
  
  三、想象与越界
  
  色情文学就是一种越界和想象的象征,也是一种自由的象征。然而,任何想象和越界都与限定性自由相关。任何一种行为,当它越出所有的规范和标尺之后,它也将会走进虚无主义的恐慌和无枝可依的紧张。显然,以往种种文学都是以其自身的特质来彰显自身价值的。那么,色情文学将以什么方式来显示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它又将走向何方?当我们仅仅以“想象”或“幻想”作为凭证来估价色情文学时,实际上我们也将陷入一种底气不足或言不由衷的尴尬境域之中。不过,这种担心在桑塔格看来是多余的。因为,伟大的田园文学就是根植于想象的。而且,像浪漫主义、古典主义这些文学流派,都与“想象”密切关联。所以,她说:“一种文学定义如果指责一部作品植根于‘幻想’,而不是对生活在熟悉环境中的栩栩如生的人物予以现实主义的描写,那它就没法处理田园文学这样令人敬仰的文学传统。”这也就是说,桑塔格并不认为基于幻想和想象的色情作品就没有成为文学的资格。相反,她认为:“以理想的环境作为叙述的所在,这不会让色情文学和科幻小说丧失作为文学的资格。”因此,作为想象和幻想的色情文学,不仅显示了文学的所有质素和特征,而且还会给读者带来更大更宽广的想象空间。当然,这些想象是和读者习惯、心性和作品的自身倾向天然联系在一起的。
  所以,色情天然地会引发想象和幻想,而这种想象或幻想既会给人带来迷恋,也会使人陷入深沉的罪恶感。不过,色情想象无论是在文学中,还是现实中,它都有着明显的伦理指向。这种伦理指向虽然或隐或显,但它一般而言都会使人走向自我冒险的焦灼。色情文学的想象实际上不仅仅体现为个性化,而且它更表现为集体无意识和群体性相似。这些都会使个体走向极端或激进,也会使文学走向一种未知状态。不过,这既是色情文学的价值所在,也是它的危险所在。因之,桑塔格说:“色情想象的天性倾向于人物、背景和情节的现成传统。色情作品是类型戏剧,从来都不是个性戏剧。”这就是说,色情想象有可能伴随着色情文学作品引导人们走向一种社会化,也会使人们走向一种无底的深渊。这种冒险其实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不过它又是“家族相似”性的游戏。而且,在巴塔耶那里,色情就是死亡,就是悲剧。巴塔耶将欲望、越界与色情和死亡连接在一起,从而使我们知道,关于色情想象的迷恋是一种冒险,也是一种耗费,更是一种悲剧。那种妄图通过色情想象达致解脱或超越的想法,实际上不太现实,也不太可能。不过,这种对于僭越的思念一直都诱使人们一步步走向迷恋而难以自拔。甚至,人们还会向西西弗斯那样不断地劳作,不断地试图做徒劳的努力。所以,桑塔格警告道:“当色情想象的长期冒险系统化时,也就是说,它更注重越界的愉悦而不是愉悦本身的时候,死亡是其唯一的终点。”即是说,对于色情的想象,我们必须要合理对待。当我们真正关注自身,试图超越自身,从而不断越界之时,实际上我们也将走向一种不可表达的痛苦和虚无。尤其是,当我们不再注重越界形式,而是注重越界体验的时候,这一危害将会更加明显。换句话说,色情可以引发想象和僭越,但色情也会带来无限的不可知。色情文学之所以饱受诟病,除去道德判断的偏见,我们也依然能够看到:它是一副药。这副药既能治病,也能致病。所以,色情文学本身并不可怕,也并非就是淫秽的;关键是由此引发的后续状态和后续行为,这将是一种未知的死亡的临近。萨德的作品固然尝试了越界的可能性,但它并不一定就能告知我们色情想象是必要的。同样,任何色情文学往往也会被进行“萨德式”的解读,而忽略和抛弃了“色情”之后的种种问题。那么,我们就需要重新对色情文学进行认真地审视和解读。
  事实上,正如桑塔格所言,作为文学的一种,色情文学有别于色情作品。前者是具有思想性的文学,而后者却是物欲书写;前者能够引发越界体验和本质性思考,而后者最多只能引发越界体验。甚至,色情作品还会由此引发一系列极端的行为出现。然而,色情文学并不违犯文学的规则和形式,也并不会使文学走向堕落。相反,色情文学会在一定程度上推动文学的发展。因为,当色情文学走向冒险和越界的时候,它实际上也在不断开拓新的文学空间。在此意义上,色情文学的无限想象和越界,不仅反映了普遍人性中的隐秘知识,也充分表达了一种超越性的梦想和自由精神。所以,桑塔格坚定地认为,“文学是对话,是回应。文学也许可被描述为人类随着各种文化的演变和彼此互动而对活生生的事物和行将消亡的事物作出回应的历史。”时而色情文学显然就是这样需要被关心和需要被书写的事物――虽然它看起来似乎是非理性与非道德的。而且,在桑塔格看来,任何文学形式都是人们无限意识的一种表现。色情文学实际上是一种极端的意识表现形式,但这种极端性其实也是相对的。这就是说,当我们仅以道德判断作为标准之时,那么它将是龌龊、淫秽和无意义的;当我们真正去思考色情与色情文学本身时,那么所得出的结论显然就会不同。事实上,按照桑塔格的看法,色情文学不仅并不淫秽和荒诞,而且它是极具价值意义的文学样式。人类生活的繁复性和人性的多样化、差异性,事实上早已决定了人们不可能只有一种经验和知识。换句话说,我们实际上应该是多样性、多元化和差异性的个体;然而,道德与伦理却将我们限制在狭小的范围之内。从而,我们不仅固步自封,而且也失掉了勇于探究和发现的思想姿态。即是说,色情文学实际上还代表了一种新鲜的经验和知识,也代表了一种新异的思想。因之,桑塔格说:“非常概括地来说:艺术(和艺术创造)是一种意识形式;艺术的素材就是意识的各种形式。 不管按照哪种美学原则,这种关于艺术素材的理念都不可能排斥那些超越社会人格或个人心理的极端意识形式。”因此可以说,色情文学就是一种必要的文学样态。
  由于这种文学形式存在着无限的越界或超越性的思想,那么它也就将是自由的。为此,桑塔格严肃地说:“文学就是自由。尤其是在一个阅读的价值和内向的价值都受到严重挑战的时代,文学就是自由。”这里,桑塔格并非是在谈论色情文学。然而,当我们把色情文学置放在这一语境之下,却发现其实十分恰当。因为,在当代这个文学窘迫的年代里,文学自由精神早已被压制。那些貌似自由的文学形式要么被滥用,要么已经走向灭亡。色情文学因其关系到普遍人性,关系到性的话题,其自身饱受评判,但它也体现了一种无限的可能性。这就是说,虽不必将色情文学放置到文学顶端;但我们也要知道,这种文学实际上更具有自由和开拓精神。只是,我们不能够用那些陈腐或卫道士的眼光来看待它。事实上,古往今来,“色情”始终是一个遭受打压和排斥的字眼与话题。它是沉默的、分裂的,它其实潜藏在文学的内部,暗藏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当我们阅读色情文学文本时,实际上我们首先要发现和挖掘的就是这种“沉默”和“破碎”的声音。而这些沉默的“色情”之眼,既是欲望的象征,也是自由和越界精神的征兆。“从一个到另一个,彻底的另一个文本。它在沉默中勾勒眼睛的结构,描述那种开口,在策划‘绝对分裂’中历险,它彻底地撕裂自己以便能够供给阅读而重新变得‘牢固’而具有依赖性的组织。”德里达的这种判断,实际上切中肯綮地抓住了问题的实质。即是说,色情文学本身并不必然带来恶果,它在表达自身的同时实际上已经超越了自我。它是一种历险,也是一种自由。而这些,都是人类普泛化的经验之表现。人类自身的有限性,实际上早已决定人们不可能穷尽所有知识和经验;那么,人们就需要通过一种中介或迂回的策略来完成超越、通达无限。虽然这种超越或无限仅仅是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也必然会丰富人们的经验、知识和思想。因之,色情文学的经验也就显示为一种可能性经验一它是一种真正的经验。伽达默尔认为,“真正的经验就是这样一种使人类认识到自身有限性的经验。在经验中,人类的筹划理性的能力和自我认识找到了它们的界限。……真正的经验就是对我们自身历史性的经验。”所以,对于色情和色情文学,我们需要重读和重写,也需要重新做出理解和判断。事实上,这种“重写”,既是一种自我或主体的经验性“再写”,也是一种批判性“修订”,更是一种自我的形成性之“方案”。而在这样的“重读”和“重写”中,我们才能真正理解色情文学,也将走向旷达和宽容。
  一般而言,对于色情的非议主要就是源自我们的道德上的不宽容。道德规则虽然是一种必须,但当它变成一种僵化和固执的律令之后,它就失去了应有的宽容,从而也就失去了看待世界的多样化的眼光。尼采曾经告诉我们,看待世界要多样化,要采用视角主义;而现象学告诉我们,要不断地“看”世界;维特根斯坦也告诫我们:“不要想,而要看!”桑塔格更是正确地指出:“现在重要的是恢复我们的感觉。我们必须学会更多地看,更多地听,更多地感觉。”只有这样的眼光和心态,我们才能够准确地把握事物而不偏颇、不极端、不武断。在对色情文学进行了认真的分析之后,桑塔格认为,“他们的作品提出,‘淫秽’是人类意识的原初概念之一,比对病态社会中的身体厌恶的后果要深刻得多。”这就是说,“色情”和“淫秽”并非是天然地联系在一起的一对概念,只是人们将它们故意和错误地联结在一起而已。事实上,她认为:“色情文学所做的正是要在人作为完整的人的存在和作为性的存在之间打入楔子,而在日常生活中,健康的人会阻止这裂口的展开。”显然,这就是说,关于色情之想象都是合理的、必要的和可理解的。尤其是,色情文学更是一种自由空间和自由精神的象征。这种自由不仅是正统文学之必需,更是普遍的个体之必需。所以,我们要合理地对待色情文学,需要合理地想象色情。关于色情的经验,虽然不必每一个独立的个体身体力行,但也许需要每个人知道:这并不可耻,也并不龌龊。
  关于色情文学的超越性,巴塔耶认为:“色情的内在经验要求色情者无论是对作为禁律基础的恐惧还是对僭越禁律的要求都保持高度的敏感。正是这种宗教敏感把欲望与恐怖、极度享乐与极度恐惧永远联系在了一起。”㈣显然,巴塔耶将这种色情经验神圣化和扩大化了。抛开孤立地谈论色情经验的问题,我们也知道越界思想是重要的。事实上,越界和自由精神之可贵和必要性,其实正如福柯所说的那样:“僭越行为既不是在一个分裂的世界(一个伦理的世界)中的暴力,也不是(在一个辩证法或革命的世界)对各种限制的胜利,而正因如此,它的功能在于,去测量它在界限的中心所打开的过长的开口,并追索那让界限出现的闪亮的疆界。”于是,我们将能够发现新异的空间和场域,也能够真正使自我走向一种自由和无限。在这个意义上,色情文学之价值甚至远胜于一般的传统文学。所以,相对于对色情之无知识性和非理性的批判,桑塔格总结道:“问题不在于要不要意识或要不要知识,而在于意识和知识的质量。”而这些,更需要每一个人去认真思考和想象。
  
  责任编辑:王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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