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陈永林

　　鸟蛋
　　
　　小胖家的院子里有棵一人多高的柏树。柏树的枝叶丛里藏着一个鸟窝。那鸟叫什么名，小胖不知道。那鸟比麻雀大一点，因羽毛是灰色的，小胖就叫它灰鸟。灰鸟刚做窝时，小胖就发现了。
　　那时两只灰鸟不停地从外面衔来树枝、羽毛，飞进飞出的，很忙碌。
　　柏树枝叶里的鸟窝一天天变大。十几天后，一只碗一样大的鸟窝就筑好了。
　　小胖把这事告诉了他爸爸。
　　爸爸对小胖说：“这两只鸟马上要下蛋了。然后孵蛋，孵出小鸟。”
　　每天天一亮，小胖就要爸爸看鸟窝，看小鸟下蛋没。爸爸也不烦，天天看鸟窝。自小胖的妈得肝癌去世后，爸爸就对小胖极好。不管小胖提什么要求，爸爸都会满足小胖。
　　柏树里有个鸟窝，爸爸极高兴。爸爸知道这只鸟窝能给小胖带来许多乐趣。这鸟窝能让小胖暂时忘记失去妈妈的痛苦。
　　这天天一亮，小胖又说：“爸爸，你快看看鸟下蛋没有?”爸爸走到柏树跟前一看，高兴地叫起来：“下了，下了六个蛋。”小胖也要看，爸爸抱着小胖，举起来：“看见没?”小胖高兴得手舞足蹈，“真的有六个蛋。爸，我能摸摸吗?”爸爸说：“你摸呀。”但小胖的手刚伸向鸟窝，鸟就回来了。鸟以为小胖想拿走蛋，在小胖头顶上愤怒地叫着，并要啄小胖，爸爸忙把小胖放下来了。
　　小胖问：“爸爸，这蛋要多久才能变成鸟?”
　　“爸也不知道。”
　　又是每天天一亮，小胖就要爸爸看鸟窝，看小鸟孵出来没。
　　爸爸每天天一亮就看鸟窝。
　　这天，爸爸对小胖说：“小胖，爸爸给你找个新妈妈，好吗?”
　　“她像妈妈一样好?像妈妈一样爱我?”
　　爸爸点点头。
　　“那我啥时能见到妈妈?”
　　“明天，明天我就带她来见你。”爸爸高兴得在小胖脸上亲了一下。
　　其实小胖的爸爸早已同雪英好了。雪英想早些同小胖的爸爸结婚。但小胖的爸爸担心雪英过不了小胖这关，就一直没往家带。没想到小胖这关这么容易过了，他自然高兴。
　　小胖的爸爸出了门，他急着要把这好消息告诉雪英。小胖的爸爸觉得雪英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她会爱小胖的。
　　第二天，雪英带着她妈来了。雪英不想妈来，可妈执意要来看看女儿将来的家是什么样子，雪英也没法。但雪英的妈一到小胖家，头晕病又犯了，啥东西在眼里都成了双份，还旋转不停，而且不停地呕。这让雪英极难堪：“叫你不要来，偏要来。”小胖的爸爸说：“没事，我去一趟医院就来。”小胖说：“我也去。”
　　路上，爸爸问小胖：“雪英阿姨怎么样?”
　　小胖说：“没妈妈好。”
　　“怎么没妈妈好?”
　　“她没亲我也没抱我。”
　　爸爸笑了，“今后她会抱你亲你的。”
　　小胖和爸爸来到村里的诊所，医生正给一个人量体温。医生说：“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去。”
　　但小胖还没进院子，就听见灰鸟凄厉的叫声。
　　小胖跑进院子，两只鸟在鸟窝上面飞来飞去，呀呀地叫，叫得极其愤怒极其哀怨。爸爸也进了院子，他来到柏树下，往鸟窝一看，鸟蛋一个也没有。
　　他进了屋，黑着脸问雪英：“你拿了鸟蛋?”
　　“拿了。我正在这煮呢。鸟蛋可治头晕病。”雪英见小胖爸爸一脸愤怒，“怎么啦?”
　　嚎啕大哭的小胖把雪英往外推：“你赔我的鸟蛋，赔我的鸟蛋。你走，走，你的心好坏，做了我妈妈，对我也会好坏。”
　　雪英看着小胖的爸爸，小胖的爸爸朝雪英挥挥手：“走吧。我说过我儿子看不中的女人我也看不中。”
　　小胖的爸爸没再带女人回过家。
　　小胖念大学时，对爸爸说：“爸，你还是再找一个吧。是我断送了爸爸的幸福，要不，你早同雪英阿姨结婚了。那时我小，不懂事。我不该凭她煮了鸟蛋就说她的心坏。她煮鸟蛋也是为治她母亲的头晕病，爸，真对不起。我错了。”
　　小胖的爸爸不出声，默默地吸着他的烟。
　　
　　小草的遗言
　　
　　可怜的小草快死了。
　　躺在病床上的小草已三天三夜没吃一点东西。小草的眼一直睁着，眼神悲伤而茫然。一张脸白得像纸，看得见额上的血管。两滴晶莹的泪珠挂在小草长长的睫毛上。
　　小草不肯闭上眼睛。小草知道她一闭上眼睛，就永远睁不开了。
　　“小草，再等会儿，你妈快来了……”婶婶抚着小草冰凉的额头，泪水一滴滴落在小草的脸上。
　　小草五岁时，妈妈同一个来村里做木工的男人私奔了。在小草的记忆里，妈妈同爸爸总是吵架。爸爸吵不过妈妈，就动手打妈妈。爸爸爱喝酒，每回都喝醉，喝醉了就打妈妈。妈妈身上总被爸爸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爸爸把小草托付给小草的婶婶，自己出外打工去了。已三年了，爸爸没回家一趟，小草已记不清爸爸的模样了。同小草爸爸一起去打工的人说他在外找了个女人，女人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这三年里，爸爸没寄回过一分钱。爸爸打电话给小草的婶婶，说让小草做她的女儿。小草问婶婶：“婶婶，爸爸和妈妈怎么都不要我?”小草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了。婶婶把小草搂进怀里说：
　　“他们不要你，婶婶要你。”
　　小草的婶婶昨天已托人捎信给小草的妈妈，说小草快不行了。邻县到这里，仅坐一个多小时的车。按理，小草的妈妈早该到了。小草的妈妈不想最后见女儿一面?世上难道真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嫂子，有没有她的电话?我去打电话。”小草的姑姑春梅问小草的婶婶。
　　小草的婶婶摇摇头：“那男人家很穷，没装电话。”
　　嘀嘀嘀……春梅的手机响了。春梅看了电话号码，是木根打来的。木根是一个离了婚的男人，还有一个六岁的女儿。木根在镇上开了家小饭馆，春梅在木根的饭馆当服务员。说是服务员，其实什么活都干，端菜、洗碗、抹桌子、扫地，春梅一天忙到晚，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春梅提出辞职。累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春梅发现自己爱上了木根，春梅也知道木根爱自己。但春梅不想一嫁过来就当妈。她知道自己当不好后妈的。春梅不想越陷越深，就没再在木根的饭馆里干了。但木根不死心，时时打电话来，让春梅再回饭馆，说工资可加二百块。春梅没接这电话，片刻，木根的电话又来了。春梅索性关了机。前几天，木根在电话中对春梅说，在别人的介绍下，他认识了一个叫菊花的女人。那女人年轻漂亮。那女人说同他结婚行，但必须把女儿送给别人。木根问春梅他该怎么办。春梅懂木根说这话的意思。木根的潜台词是如春梅不想一嫁过去就当后妈，他可把女儿送给别人。春梅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闭着眼的小草快不行了，呼吸越来越困难，喉咙口也似堵着一块痰，呵呵地响。小草的嘴张开了，想说啥，却没声音。“小草，小草，再等等……”婶婶和姑姑都流着泪喊。
　　小草的眼又睁开了，吃力地说：“我想见、见……”
　　“你妈马上到了，再等等，啊，再等等。”
　　小草摇了一下头，嘴里吐出“小胖”两个字。原来小草最想见的是小胖。小胖是个七岁的男孩。小胖同小草总在一起玩。两人玩得最多的游戏是“过家家”。

两人以夫妻相称，学着大人的样过日子。那时小胖总说他长大了要娶小草。哪个小男孩欺负了小草，小胖就帮小草教训他。
　　“春梅，你快去把小胖带来，快，快。”
　　春梅跑着出了门，大声喊：“小胖，小胖。”小胖的母亲说：“小胖上学去了，什么事?”春梅说：“我的侄女不行了，她想最后见上小胖一面。”小胖的母亲说：“那我去学校把他带来。”
　　春梅对小草说：“小草，小胖马上就来了。”
　　这时，小草的妈妈来了。小草的妈妈把小草搂在怀里，泪水唰唰地往下淌，“小草，我可怜的小草，妈对不起你，妈悔呀……小草，妈给你带来了佳佳糖，你以前最喜欢吃的。你五岁那年，偷偷地拿了妈妈一块钱买了十颗佳佳糖，妈还打了你。妈不是人，我知道你恨妈妈……”
　　小草微微地摇了下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声音。春梅知道小草说的是“不恨”。
　　“小草，你千万不要死。妈不想你死，妈要把你带到身边，妈今后走到哪就把你带到哪，妈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小草的头一歪，眼睛永远地闭上了，挂在睫毛上的两滴泪珠也滚下来了。小草的手心里捏着一张纸，春梅掰开小草的手。打开纸，纸上画着一幢房子，房子上写着一个“家”字。房子前面站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人手拉手，都幸福地笑着。小男孩的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小胖”两个字，小女孩的旁边写着“小草”两个字。春梅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小草，我可怜的小草……”
　　背着书包的小胖来了，小胖也哭起来：“小草，你说话不算数，你说你不会死的，说长大了要做我老婆……”
　　几天后，春梅又回到木根的饭馆做事了。木根说他想让女儿同老家的父母一起过。春梅说：“小孩子还是同父母一起过好。”
　　
　　竹子开花
　　
　　我们一直把爸同妈的离婚怪罪在兰珍的身上。
　　因而我们都恨兰珍。
　　当兰珍第一次进我们家的门时，爸对我们一脸讨好地笑：“快叫妈。”其实爸为了让我们今天叫兰珍妈，昨天就给了我们每个人两块钱。
　　姐和我，还有小妹都扭转头，看都不看兰珍。
　　爸很生气：“你们……唉!”爸还抡起巴掌，姐迎上去：“打呀，打死我算了。”兰珍把爸抡在空中的巴掌拿下来了：“别为难孩子，今后我同他们有感情了，他们自然会叫我妈。”姐说：“叫你妈?那除非竹子开花。”小妹也说：“竹子开花了，我就叫你妈。”
　　我们都知道竹子是永远不会开花的。
　　后来，我们都同兰珍对立着，都想把兰珍气跑，那妈妈就能同爸爸重归于好，我们一家就能团圆了。我们身上的衣服穿了一二个小时，就脏兮兮的，我们还故意坐在地上，拿衣袖子抹灰。兰珍没怨言，天天给我们洗衣服。开初我们担心她会把这事讲给爸听。爸爸真发了脾气，我们还是怕的。一回爸对她说：“你咋天天洗衣服?”我们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她告我们的状。兰珍对爸说：“小孩好动，衣服容易脏。”爸对我们说：“你们今后爱干净点，别让你妈天天为你们洗衣服。”
　　我们吃准了兰珍不敢在父亲跟前告我们的状，因而更肆无忌禅地与她对着干。兰珍刚扫完了地，地上片刻又脏了；刚叠好了被子，被子片刻又乱了。她在我们家里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一回爸去县城，要三天才回。我们想在这三天里把兰珍气走。但她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
　　后来我们也听话了许多。
　　明天就是兰珍的生日了。
　　晚上，爸把我们三个人叫到一起说：“有件事我早想告诉你们，可你妈，就是兰珍不让我告诉你们。但我想还是告诉你们的好，其实，我即使没同兰珍好，你们的母亲也会同我离婚的，她早同德贵好了。她爱上别的男人后，我才爱上兰珍。她同德贵去南方打工去了，她永远不会再进我们家的。”
　　我们一下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大家沉默下来。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晨，兰珍摇醒我：“快起来，你看，我们家的竹子开花了。”我出了门，看见院子里的竹子真的开花了，红的、白的、紫的、蓝的，成百上千朵花点满了竹子的枝头。
　　姐姐和小妹也起床了。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竹子开的花。这些花是开在田野上的各种野花，准是爸和她摘了野花，然后他们把竹叶芯拔掉了，再把野花一朵朵插进去。这得花多少时间啊!
　　风吹来，竹叶上的花摇曳不停，散发出沁人肺腑的香味，我们起劲地吸着这阵阵花香。
　　爸说：“你们说的话可要算数呀，竹子开花了，你们该干啥?”
　　小妹先开口了：“妈妈。”
　　兰珍把妹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的，兰珍一脸的笑，但又一脸的泪：“哎，我的好女儿。”
　　“妈，祝你生日快乐!”我的泪也掉下来了。
　　“妈，我对不起你……”姐还想说啥，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哎，哎……”妈不停地应着，不停地拭去脸上的泪水，但刚拭了，泪水又淌下来了。
　　“妈妈，我没生日礼物送给你，送个吻给妈妈。”小妹在妈的脸上“叭”地亲了一下。
　　“你们今天能叫我妈，就是最好最珍贵的生日礼物。今天是我一辈子最高兴最高兴的日子……”妈说不下去了。
　　爸爸说：“好啦，都别再流泪。来为你妈唱一首歌。”爸爸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我们也一边拍手一边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几只漂亮的蝴蝶在竹子花上翩翩起舞，还有成群的蜜蜂在嘤嘤嗡嗡地叫，阳光落在蜜蜂身上，金灿灿似镀了一层金子，耀花了人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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