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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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冬凝
林小溪提着皮箱转了大半天，居然又回到这片花廊。九月的三叶梅开得正艳。
林小溪轻咬嘴唇，眼泪在眶里打转，她意识到，自己误了今天报到的时间不说，竟然在这园中迷路了。
同学，找不到宿舍了吧？林小溪抬头，一张男生的脸，圆，有些黑，笑容柔而暖。瞬间，男生眼镜后的双眼烁烁地亮起来，你，是小溪？语调里，满溢着惊讶和欣喜。
林小溪慌慌地应，嗯，嗯，还没报到呢！久远而亲切的气息突然袭来，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还有贝壳一样的牙齿，除了谢端然，还有谁？
童年，小山村。大林小溪两岁的野小子谢端然，上山下河，捉鱼摸虾，无所不能，林小溪就是他的小尾巴，端然哥，端然哥，一声一声在后面喊。林小溪长得小，跟不上野小子们的步子，跌倒，大哭。谢端然跑回来，半曲着腰，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哄，小溪，不要哭了，你不哭，我给你采一大把花，要不，我给你捉蜻蜓，你看，你的眼泪掉下来，蚂蚁以为发了大水，快淹死了呢。
后来，林小溪家要搬到城里，村口大槐树下，谢端然像个大人一样对林小溪说，小溪，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的，别哭。
林小溪装了离别的小小心里，因为这句嘱咐，突然亲切起来。长大的日子，林小溪记忆的触须总会有意无意碰到这句话，然后眼前浮现谢端然认真的脸，心里便会有些酸楚与甜蜜。
谢端然接过林小溪的箱子，眉毛眼睛都是笑。小溪，今天来不及办报到了，看你，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啊，泪要掉下来了。
林小溪揉揉红了的眼睛，吸吸已经酸掉的鼻子，破涕为笑。
谢端然一路带着她，告诉她哪是教学楼，哪是图书馆，最后，敲开一处女生宿舍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白衣直发的女生。谢端然介绍：方若，这是小溪妹，我们从小一起玩大的，今晚你照顾她啊，明天我带她去报到。
方若迎进林小溪，小溪笑：方若姐。
方若请林小溪讲谢端然小时候的故事，偏偏林小溪记忆里有关谢端然的，都与林小溪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讲来讲去，主角都是谢端然和林小溪。方若脸上的笑容慢慢暗下去，淡淡地：这些事，我从来没听谢端然讲过呢。
林小溪愣一下，然后没心没肺地笑：是啊是啊，我记住的，谢端然不一定记得住，那时候，谢端然是因为甩不开我才带着我的，现在怕是早就忘了吧。
谢端然对林小溪没有理由的好。方若喜欢的围巾，谢端然再挑一条，回头送给林小溪，带回来好吃的，方若有，必定会有林小溪的，连情人节的巧克力，也有林小溪一份。谢端然说：小时候玩扮家家的游戏，我把假装煮熟的饭给了别人吃，小溪哭了一下午，昂着小脸认真问我：端然哥，你怎么不喜欢小溪？可不敢忽略小溪啊。
林小溪在一张纸上写：谢端然，谢端然。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恍然惊觉，惊讶，怎么会？我喜欢他？可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是他吗？林小溪撂下笔，伸开双手，一个指尖一个指尖看过去，一个，两个，十个马蹄状的簸箕纹。
林小溪耳边飘来奶奶低沉而缓慢的声音：溪啊，十个簸箕配十个斗，溪生下来，命里带着呢，那个有十个斗的小子就是我溪的好姻缘啊。
一些人，一些话，在林小溪的心里，遥远又清晰。
方若打电话：小溪啊，我们在花廊等你，打扮漂亮些啊。
林小溪到时，方若远远地迎过来，小溪，谢端然总说你孤单，这样，你就不孤单了。林小溪顺着方若的目光看过去，花廊下，一个男孩，白皙而瘦长。
林小溪的心，咚咚地跳。她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欢喜的方若，没言语。低下头，算做默许，再抬头，有目光相遇，她的，谢端然的。急急避开，四顾，三叶梅这么快都谢了啊。
和着方若的应声，她恍惚听到一声叹息，长而失落，是谢端然。
夜浓，电话里，谢端然硬着舌根，含糊不清地叫她：小溪，小溪，我醉了，喝很多很多酒。方若要给你介绍男孩子，我不能拦她，她爱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能负她。你知道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在花廊下看到你，我多高兴啊，就像小时候一样，想去牵你的手。你哭了，等我去哄你，可是，方若对我又那么好……
林小溪的泪，静静地落到枕巾上。
日子淡淡地过着。林小溪童年的小山村，已经遥远至天涯，再也抵达不到。
与男孩一起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脑中，却空空的。她对男孩说：分手吧。
谢端然与方若再来时，林小溪伸出双手：看，我十个手指的指纹，是十个马蹄状的簸箕，谢端然你有几个涡状的斗？奶奶说过，有十个斗的男孩才是我的好姻缘呢。林小溪俏皮地笑，谢端然，方若姐，能帮我找到有十个涡状指纹的白马王子么？
谢端然愣在那里。
方若脸上的笑刹那间暗下去，转瞬，又重新在她白润的脸上浮起，语速很快，带着未曾有的颤音：谢端然嘛，是六个还是七个吧，我只有两个，小溪真迷信，这十个涡状指纹的男生可稀有，赶明儿谢端然发个帖子，征集十个涡状指纹的男生好不好？
林小溪分明地感觉到方若的紧张，再看看愣在那里的谢端然，一些久远而模糊的画面突然明晰起来，脑中轰地炸响，有风吹过来，有雨灌进去，稀里哗啦一片狼藉。林小溪恨恨地责怪自己，却不动声色，没心没肺地大声嚷：好呀好呀，就这样说定了啊。
低头抬头间，心，隐隐的痛，尖锐，刺骨。
方若突然来找林小溪。小溪，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方若讲起他们的故事。高中同学，她暗恋他，他考到这座城，她也尾随而来，七年相恋，他是她的全部。她的家人，在家乡为他们安排好了令人羡慕的工作，他执意不回。他对她，清清淡淡，可有可无，开始是，现在还是。
方若眼底，有泪盈盈，她问林小溪：到底怎样，谢端然才肯好好爱？
杂乱的疼痛，水草样纠缠。林小溪拼命压抑着，故作平静地笑：谢端然，喜欢钓鱼，喜欢吃山里叫曲曲芽的野菜，像林中的鸟儿一样喜欢自由。方若姐，你放心吧，谢端然懂得你对他的好。
谢端然接到林小溪室友的电话，林小溪病了。方若说：你放心，我去照顾小溪，你回去睡吧，听话，你又醉了。
谢端然扭头就走：我去，我要去看小溪。你听，小溪在喊我呢。谢端然醉意酣然地笑，拉着方若，踉踉跄跄地跑，嘴里催促：快点，快点，再不去，小溪要哭了。
林小溪发了高烧。她一直沉沉地睡，间杂含糊不清的呓语：端然哥，等等我，等等我。
谢端然和方若赶到时，林小溪在被子里瑟瑟着，浑身灼热，很烫，小脸儿通红。
花廊上，三叶梅开得正艳。林小溪抖开那张纸，是方若的字迹。
小溪，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上回家乡的火车。说好了，不哭啊。上次找你的时候，我就做了离开的打算，可是仍然犹豫着，舍不得端然。
我早就知道，你是爱端然的，你不说，总是远远站着，看着我们，这让我回想起来，那么心疼你，那么对不住你。
离开端然，不是因为你。小溪，端然一直是在迁就我对他的爱，他只是不忍心伤了我而已。
而你，小溪，在他心里，你的地位胜过他自己。他对你的好，隐忍着，不言，可是我都知道。要不，你病的时候，他不会什么也不顾，把你抱起，拼了性命往医院跑，也不会，知冷知热体贴入微地照料你，更不会亲自下厨做饭，用四五个小时为你炖一碗八珍汤。看到他这样对你，我恍然明白，爱，是两个人的事，无法勉强，无法迁就啊。
小溪，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要去找属于我的，像谢端然爱你一样爱我的人。
还有一个关于端然的秘密，我已经没有保守的必要了。还是等你自己去发现吧，小溪，原谅我当时的隐瞒，只因，我爱。我知道你懂我，小溪。
……
花廊的尽头，谢端然走来。阳光透过细细密密的藤条，落在他身上，温暖而斑斓。恍惚中，奶奶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又一次远远飘来，溪啊，十个簸箕配十个斗，溪生下来，命里就带着呢，那个有十个斗的小子就是我溪的好姻缘啊。
责编/昕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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