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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程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李丹阳

  09:30,《春野》。
  班得瑞的冰凉乐曲由耳朵灌入身体,冲去了些微迷茫。我用力踏一下脚蹬,转动的车轮碾过干枯的桐叶,破碎声却远不及鸣笛刺耳。我正了正耳机。
  昏黄的灯光在我行进的目光里连成一条线。
  瞄过一朵月季时,我想起了我的花种。包装袋上写着“矮向日葵”,几朵灿烂的花盘笑着,不像袋里那几颗黑黢黢的种子。它们被闲置了很久,孤自静默。我没勇气将它们种下,却盼望着它们开花。我曾经种过牵牛:细心地筛泥土,埋花籽,浇足了水,等着那抹新绿绕上铁窗。但我终究没能等到。泥土日渐发白、干裂,种子像凝固了一般,失去了它们顺畅的呼吸。夏天之后,那个馒头疙瘩似的贫瘠土块便被我遗弃在草地上,饱承风的轻抚、雨的哺育。经年累月,我再去看它时,它仍旧是一个土墩,不生寸草,毫无生机。
  第二年春天,野外的牵牛摇摆在温煦的晨风中,鲜嫩得能挤出水来。
  而此刻,我的那些牵牛种子安好否?是已然抽芽吐翠,鼓着腮红着脸蛋绽在清秋的霜晨?抑或只是像我的矮向日葵,在一片虚无中暗无天日地沉睡?
  不曾行动,但我久久执着于一个美丽的梦。梦里我拥有一座花园,五月栀亮,八月桂香。每株花都经我的汗水浇灌,每株花都有属于它们的名字。春雨惊春,它们挤挤挨挨像城市里的楼房,簇簇生辉;夏满芒夏,它们笑向东风热闹歌唱,声声脆亮……
  梦里有个模糊的影子,着一身彩色衣裙,从遥远的大漠踏着风沙而来。四野里响起了塞外的胡笳。近处是鲜艳的百花,绽开在温馨而宁静的四月的花园。
  我终究是醒了。
  音乐戛然而止。
  09:35,《青鸟》。
  听到歌词,下意识地看了看天,铅沉。
  喘出的气息被寒冷的空气凝固在镜片上,鼻梁一沉,眼前的秋景模糊成爸妈的脸。
  爸妈婆心苦口,叹着“嗟乎”说:“我们的梦想、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他们带我去看北大。一路颠簸,到了这里我却如释重负一般,安然地踩在被八月的太阳烤化了的沥青路面上。未名湖边站着,鼻头一酸,嗅到扶柳而过的热风。清波细漾,这汪澄碧好似四月的海,海风携着细碎的水滴,咸咸的。
  飞向那……蔚蓝的……天空。
  小时候总喜欢放风筝。一卷细线,拴着用小竹条支撑起来的彩色布片,在孩子的奔跑和欢笑声中,摇曳着升天。我看着风筝渐渐融进天空融进云朵,兴奋得跳跃又欢叫。我把风筝的线头埋进麦田的泥土,在田地里和伙伴们打闹,在打闹中一寸一寸地长高。直到有一天我觉得风筝实在矮得可怜,想另找一捆线为它接上,却不见了我的风筝。
  我长高了,可高大的躯壳里空空的,像丢失了什么。我抓起行囊去寻找我的风筝,穿过大街又走过小巷。
  紫叶李的粉红花瓣在每年的三月匆匆开了又落,栾树橙黄色的小灯笼在初秋的傍晚会发出微弱的光。它们拴着许多人童年的回忆,一个个残破的风筝挂在它们的枝干上,被树叶簇拥又被枝条羁绊。我抬头看了看颓秃的梧桐,它们的枝干笔直地向上延伸,直立着生长,仿佛要刺破头顶的苍穹。我见过野外的榕树:它猫着腰,驮着一大片绿色在夏日的麦田里舞得陶醉而热烈。它的树冠很大,旁逸的枝条似乎想要将整个麦田笼在它清凉的阴影里。它不高,却坚固而威严。于是我时常想,这般高耸直立的状态或许并不是梧桐树想要的,我看着树干上它累累的伤痕――那是人类施加给它们的文明的伤疤――心想它在城市保持的高大笔直的姿态,才是它最大的悲哀。
  09:40,《明天,你好》。
  红灯。我抬头看天,以为能看到星光,但层层黑色的烟雾遮挡了我望向宇宙的视线。
  歌词里唱得不错: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你在混沌中睁开迷茫的双眼,在无知里跌撞着前行。你想用力握住一把时间的流沙,摊开手掌,却看到了鲜红的伤口在时间的涂敷下慢慢愈合。
  但如果总是往后看,我们得到的便只有后悔。就像七岁那年在山西看到的暴雨后的河水,时间卷集着历史的泥沙浩浩荡荡地翻滚着向前。父亲指着那块浅色的木板给我看,他说那是小船。在浑浊的泥水中前进的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仍坚持着自己方向的小船,一步一步不停向前的小船。
  甲板上的水手说:向前走舵手,一直往前走,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船舱里挤满了回忆――那是山西的泡沫钢板房前的石子路上,两个幼小身影相互追逐的轻松;那是向日葵田里一队小伙伴张大眼睛奋力张望的好奇;那是中秋圆月下闺密们在桂花树前细嗅又采摘的小心翼翼;那是冬日里仍然青翠的香樟树下知己舞文弄墨的闲适;那是冗长的午夜“沙沙”的写字声中逐渐膨胀的困倦;那是雨后的彩虹下同学们把脑袋攒在一起大声欢笑的释然、期待与忧伤……它们繁多而渺小,却被人们心甘情愿地打捞。
  小船行驶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行驶在流光溢彩的城市的夜晚。下一秒的风向和天气它无法定夺,船桨划过形成的水波它无法改变,但它坚持着自己的方向,永不停止地向前。
  多像当年我那彩色的风筝。
  等我下次启程的时候,我要带上它,将那捆线为它绑上――那捆我一直攥在手里的线。
  我听见干枯的梧桐叶在秋风里滚动,经其摩擦过的地面,显得忧伤而沧桑。那是秋天的痕迹。
  那是绿灯的光亮。
  09:47,《追梦人》。
  终于到家了。我停下车子,揉了揉被风吹红的眼眶。二楼那一团不大的灯光,让我觉得整个天空都要亮堂了。
  两年前我还在自己的家乡时,每天都这样蹬着车子,走上四个四公里。寒冬里风逆天了似的不留情也无止息地刮,一缕缕风像一丝丝细线,这端拴在我脚上,那端绑着不知多少吨重的巨大齿轮。一寸一寸地挨着。半个小时后,脸红彤彤的;停下车子,汗流浃背。
  不错的,向前走,总有好事发生,至少,终究会到达。
  风浪平息,水手看到了不远处的码头。他向前走着,想象着自己走在平坦宽阔的大路上。
  一股暖流火焰般从脚底腾升而起,“哔哔啵啵”地响着,吞噬着我纷繁杂乱的思绪。我感觉到胸膛里一团炽热在跳动,耳畔响起了火车开动前那长长的鸣笛。
  我看到一颗颗散发出荧光的小球从地面上腾起,迷雾使光变得分散而柔和。自己像是阿甘,在这光亮中奋力奔跑,从大漠跑向青翠的草场,跑向我鲜艳得能挤出水来的花园。
  明天要把我的花种翻出来,因为我感受到它们那股想要冲破种皮的冲劲儿。如若真想看看这个世界,哪怕是在深秋也还是不晚的。更何况它们,同我们都还有那么多个暖春。
  耳机线不知何时已经垂落下来,但饱满而激昂的旋律随着我的脚步不停地鸣响。那彩色的斑点出现在视野里,上升,变大。
  那是我的风筝。
  我手里攥着那捆线。线轴开始转动,线头从手中奔向天边。我死死握着绷紧的丝线,仿佛下一秒它就要融进我的手心。
  这线,名曰征程。
  它的彼端连着梦,此端连着我。
  (本文获“第十三届”新作文杯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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