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看松鼠做巢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潘人木

  我有个女儿在美国,她家的后院有座大树林。那是一座遮天蔽日的橡树林。有树的地方就有动物。这橡树林里,数量最多的动物是松鼠。我喜欢坐在早餐室,隔着大玻璃看窗外的松鼠表演。他们有的表演高空走树枝,有的表演无伞跳降,有的像舞彩带似地甩动它漂亮蓬松的尾巴。我曾经注意到一只中等大小的松鼠,把它的尾巴竖起来在空中做圆形旋转,左转几次,右转几次,如此玩了半天,然后打着它的尾巴旗子一纵一跳地过街,到对面树林串门子去了。
  松鼠也并非终年都这么玩。有一年,九月底的一天早晨,我正对一株山茱萸的红叶发呆,不知这些红叶是什么时候变红的,怎么会变化的,怎么会那么红,透亮的红。此时,视线外仿佛有个小影子上上下下。转过头来看,原来是一只白肚子的小松鼠,匆匆爬上一棵半枯的橡树,又匆匆地爬下来,忙个不停。原以为它在自己玩呢,其实它在营巢!它每次上树,嘴里都叼着一片干叶子,像扛着一面不胜负荷的大旗。这景象使我想起好多人――我孩童时代辛苦工作的父亲;抗日战争期间,我亲眼目睹勇敢作战的兵士;我求学时代讲书讲得嘴角冒白沫的老师。
  不过,我心里有点不解,树顶的洞口附近有好多叶子,为什么这只松鼠不就近取材,非捡树下堆积的落叶不可呢?大概嫌那些叶子太湿吧?
  晚上,松鼠休息了,我到林子边拖来一棵工人拔掉弃置的小橡树,绑在一棵大橡树身旁,这样小松鼠要的枯叶就有的是,不必费劲到地上去捡了。
  我得意地等着看,看小松鼠利用我给它准备的叶子。早晨的阳光一照到树梢,它就出现了,你猜怎么样?它对我为它准备的枯树叶竟然根本不加理睬,一如昨天,依旧是匆匆爬下,从地上叼起树叶,又匆匆爬上去。
  好吧!既然小松鼠认定只有地上的东西好,我就有办法帮助它。树叶究竟是树叶,怎么能保暖?晚上,我翻出外孙们旧被子里的人造棉,把这些块状的、球状的东西,去混杂在那棵树下的落叶中。
  我得意地等着,如果小松鼠够聪明,一定会叼着这又轻又暖的新材料去做巢。早晨的阳光照到树梢,它出现了,匆匆爬下,又匆匆上去,嘴里叼的还是树叶!
  我还是不死心。晚上,我找来小外孙扮鬼用的大床单,铺在那棵树下,把落叶全部盖住,上面撒满人造棉球。我得意地想:“没有别的选择,它一定会用我的材料了,我是为它好哇!”想不到一切都白费心机!小松鼠绕到别的树下叼来了落叶。
  至此,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失败和愚蠢,只好又像往常一样隔着玻璃看它、欣赏它。它继续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忙忙碌碌地叼落叶。到了第十天,半夜里起了大风,一天一夜的工夫,整座树林的树叶都落光了。秋已深,冬天就要来临。不久,大雪会把所有枝叶和橡树掩盖起来。但是我知道,那只白肚子小松鼠高高地蜷卧在自己用最好的材料铺就的巢里,觉得非常放心,
  小孙子们放学回来,我搂着他们,指着窗外跟他们讲:“就在这棵树顶的空洞里,住着一只白肚子的小松鼠。”
  
  一份善爱之心的独特表达
  韦 苇
  
  写这篇散文的潘人木,是我国台湾省的一位很有名望的女作家,长期从事语文教科书的编订工作,她编给孩子读的国文教科书和课外文学读物,叠起来早已超过一人高了。我赴台北领奖时,同这位作家见过面,并且亲眼看到大家对她都非常地恭敬。然而我在同她见面前,还没有机会读过她的作品,所以在一本优秀散文集里发现这篇《看松鼠做巢》,就连忙翻开来读。我一边读一边感叹:难怪台湾的作家对她都这样恭敬有加了!一个作家,要受到人敬重,除了文章做得好,还得在做人方面也显出分量来。就是说,散文除了作品有文学魅力,其作者还得富有人格魅力。
  松鼠本身是一种可爱的小动物,谁见了都会喜欢,尤其是看过它的“尾巴竖在空中做圆形旋转,左旋几次,右旋几次”以后,都会觉得它格外地有趣,格外地好玩,格外地可爱。这篇散文的作者在女儿家的早餐室里看了多年的松鼠,可记叙的关于松鼠的有趣、好玩、可爱的场景一定比已经写在散文里的要多得多。但是作者只写“有一年”――记叙了这一年的秋天,她好心帮助松鼠,而松鼠却一点不领情,最后只好承认自己失败和愚蠢的经历。把记叙的重心放在这里,放在记叙一次自己的失败和愚蠢上,这就把一般人可能做到的对松鼠的描写都避开了。愿意帮助松鼠的人世上一定很多,但是这样拿孙子的旧被子里的人造棉去帮助过一只白肚子小松鼠的经验,世上却只有这个作家老妈妈才有了。这位作家老妈妈这么痴心,为了帮助松鼠冬天过得更舒坦更温暖,想出了那样一个“绝招”,绝招中间透露出作家老妈妈一份天真的善爱之心。正是从她天真的“愚蠢”里,我们看到了散文作者做人的原则: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千方百计为他人排忧解难。也正是从这里,我们感受到了她的人格魅力。
  写这种文章,就是要让人家看到真实的作者,一个有血有肉、有心肝、有灵魂的作者自己。作者本人的形象应该是越鲜明越好。散文里的这个“我”,不只是看着松鼠有趣、好玩就完了,而是细致入微地体贴到它做巢时“上上下下”忙碌的苦辛,而这种苦辛又让她想起一生辛苦劳作的父亲,疆场上勇敢作战的士兵和讲坛上不辞辛劳的老师。尤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作者由此联想到奋起抗击日寇的兵士,这就一下写出了作家自己的年纪,写出了自己是一个阅世很深的白发老奶奶了。还有,散文写到她的外孙,这使人读来对散文中的人和事感到分外亲切。
  这篇散文特别值得我们学习的是朴素自然的文字作风。通篇几乎看不到粘答答的形容词,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和拿腔拿调的不良感觉,但是又决不能误以为是作者不会渲染、形容和铺陈。请看,“我正对一株山茱萸的红叶发呆,不知道这些叶子是什么时候变红的,怎么会那么红,透亮儿的红。”这“透亮儿的红”五个字的强调,正可见出作者陶醉于红叶的眼神和心神。再说,作者也不是文风朴素自然了,就没了必要的想象。“那只白肚子小松鼠高高地蜷卧在自己的材料铺就的巢里”,就是作者深秋时节对松鼠越冬情景的一种想象。其中“蜷卧”一词用以描写冬日里松鼠在窝巢中的状态,的确是妙肖传神。
  读过这篇散文,我们就不会忘记在美国的一个中国人院落里,一棵橡树有一个空洞,空洞里住着一只白肚子的小松鼠。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9/view-81869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