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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节选批读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王朝军

  作家简介
  路遥,原名王卫国,当代著名作家。1949年生于陕西榆林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69年回乡务农,1973年开始写作。著有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人生》《在困难的日子里》等。1988年,其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付梓,后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被誉为“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1992年路遥因肝病早逝,年仅42岁。
  
  选段导读
  1982年的一个暮秋时节,位于陕北高原的陈家山煤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大约30来岁,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手指间,一支未抽完的香烟伴随着他稍显急促的步伐,或明或暗地闪烁着。他的神色看起来颇为凝重,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似的。他扶了扶厚重的镜框,目光移向前方,不远处便是矿医院――他此行的目的地。他将在医院的小屋内进行他酝酿已久的计划,为此他整整准备了3年,是到该开始的时候了……
  6年后,《平凡的世界》终于面世,那时,他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甚至过马路都需要别人的帮助。人们说,这本巨著是他用血和汗水换来的,而他却说:“只要没有倒下,就该继续出发。”
  时隔23年后,当我们再次捧起这部小说,路遥,这个影响了几代青年人的名字,仍旧在呼唤着我们,引领着我们走进那充满艰辛和希望的“平凡的世界”。
  少安和少平,一对在改革浪潮中历经苦难的农民兄弟,凭借他们的诚实和坚韧、智慧和勇气,在摆脱贫困、寻求幸福的道路上,不屈地前行。少安虽然在学校成绩优异,却因家境贫寒,高小毕业即回乡务农。但他并未就此沉沦,在挑起家庭重担、供弟弟少平继续读书的同时,他开始思谋着带领全村脱贫致富。先是在全村落实农业生产责任制,尔后办起了砖窑,其间,虽经历与润叶的分手、砖窑塌陷、爱妻秀莲罹患癌症等种种变故,但倔强的他仍没有被压垮。少平高中毕业后,回双水村做了一名民办教师,田晓霞给他寄来的报纸和信件,促使他萌生了离开故土、到外面的世界闯荡的想法。从只身一人去黄原城打工,到后来去矿上当采煤工人,无论在哪里,他都用那颗热情拥抱生活的滚烫的心,面对着人生的每一次悲喜。晓霞的罹难,师傅的死亡以及自己为救徒弟而身负重伤,让他承受了过多的磨难与打击,也让他迅速成长、成熟起来。
  有人说,在这两兄弟身上,似乎看到了保尔・柯察金的影子。是的,也许从精神层面,他们有某种共通性,但在路遥笔下,少安和少平已成为土生土长于中国广阔农村土地上的普通大众中的一员。他们的经历我们似曾相识、似曾经历,我们在其中不断咀嚼出泪水,咀嚼出我们已经或正在经历的人生况味。尽管时代语境发生了新的变化,但时至今日,改革开放30多年后,那些仍在赤贫状态下讨生活的农民兄弟,那些仍旧失学在家的孩子,那些仍在偌大的城市里无处安身的打工者,那些用自己的一纸文凭仅仅换来朝不保夕的工作的大学生们,那些因无钱看病而坐待亲人毙亡的可怜人,那些为得到廉价的施舍而不得不放弃尊严的人们,那些为基本的生存而忙碌奔波的劳苦大众,他们在《平凡的世界》里,定会看到他们自己。你就是孙少安,你就是孙少平,你就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因此,《平凡的世界》便不再是路遥的“世界”,也不再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世界”,它已然踏过了历史的河流,走向了今天。
  因此,《平凡的世界》便不会因为主流文学评论界的批评和漠视而失去它在大众中本然的光芒。
  因此,《平凡的世界》便在国人的生命记忆中历久弥新,激励着一代代的读者。
  因此,它是经典,而且,应该说,永远是!
  选段精批
  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已经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各班的值日生正在忙碌地给众人分饭菜。每个人的饭菜都是昨天登记好并付了饭票的,因此程序并不复杂。现在值日生只是按饭表付给每人预订的一份。菜分甲、乙、丙三等。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他内容和甲菜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五分钱;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不过,这菜价钱倒也便宜,每份五分钱。
  各班的甲菜只是在小脸盆里盛一点,看来吃得起肉菜的学生没有几个。丙菜也用小脸盆盛一点,说明吃这种下等伙食的人也没有多少。只有乙菜各班都用烧瓷大脚盆盛着,海海漫漫的,显然大部分人都吃这种既不奢侈也不寒酸的菜。主食也分三等: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从排队的这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来看,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体力劳动的痕迹。除过个把人的衣装和他们的农民家长一样土气外,这些已被自己的父辈看做是“先生”的人,穿戴都还算体面。贫困山区的农民尽管眼下大都少吃缺穿,但孩子既然到大地方去念书,家长们就是咬着牙关省吃节用,也要给他们做几件见人的衣裳。当然,这队伍里看来也有个把光景好的农家子弟,那穿戴已经和城里干部们的子弟没什么差别,而且胳膊腕上往往还撑一块明晃晃的手表。有些这样的“洋人”就站在大众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他们排在非凡的甲菜盆后面,虽然人数寥寥无几,但却特别惹眼。
  …………
  所有打了饭菜的人,都用草帽或胳膊肘护着碗,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院坝,跑回自己的宿舍去了。不大一会儿工夫,饭场上就稀稀落落地没有几个人了。大部分班级的值日生也都先后走了。
  现在,只有高一(1)班的值日生一个人留在空无人迹的饭场上。这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女生,大概是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类的病,留下了痼疾,因此行走有点瘸跛。她面前的三个菜盆里已经没有了菜,馍筐里也只剩了四个焦黑的高粱面馍。看来这几个黑家伙不是值日生本人的,因为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和一个玉米面馍,碗里也像是乙菜。这说明跛女子算得上中等人家。她端着自己的饭菜,满脸不高兴地立在房檐下,显然是等待最后一个姗姗来迟者――我们可以想来这必定是一个穷小子,他不仅吃这最差的主食,而且连五分钱的丙菜也买不起一份啊!
  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城市寂静无声,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像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青春光彩。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这也许就是那几个黑面馍的主人?看他那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只能吃这种伙食。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跛女子在他未到馍筐之前,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个,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得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一点残汤剩水。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他扭头瞧了瞧: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像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突然停止了咀嚼,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是的,她也来了。他望着她离去的、穿破衣裳的背影,怔了好一会。
  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自从开学以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班上总是他两个最后来,默默地各自拿走自己的两个黑高粱面馍。这并不是约定的,他们实际上还并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们都是刚刚从各公社中学毕业后,被推荐来县城上高中的。开学没有多少天,班上大部分同学相互之间除过和同村同校来的同学熟悉外,生人之间还没有什么交往。他蹲在房檐下,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在心里猜测:她之所以也常常最后来取饭,原因大概和他一样。是的,正是因为贫穷,因为吃不起好饭,因为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才使他们躲避公众的目光来悄然地取走自己那两个不体面的黑家伙,以免遭受许多无言的耻笑!
  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
  她大概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孙少平吧?
  
  作者在列举并描述三种饭菜时,并未用相同的叙述方式,而是有所变化,这样,就避免了语言形式的雷同。重点放在对“丙菜”的描写上,目的是将“丙菜”上漂浮的“几点辣子油花”与“甲菜”的“叫人嘴馋的大肉片”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丙菜”的寒酸。且照应后文:孙少平和郝红梅连最廉价的“丙菜”都吃不起。
  
  “差别”既是经济条件的差别,也是地位的差别。学生们的戏称更强调了这种差别的等级性。
  
  以“洋人”代指条件优越的农家子弟,一是暗示他们与大多数学生的不同,二是带有些许嘲讽和奚落的意思。本不是洋人,却装洋人,洋不洋,土不土,滑稽得很。“非凡”二字,亦在强调此意。
  
  “趔趔趄趄”“稀稀落落”均属双音叠词,既可摹状又可摹声,音律和谐,朗朗上口,形象直观地表现了“打了饭菜的人”穿过院坝时的神态和饭场上剩下几个人的松散和零落。
  
  以值日女生的“满脸不高兴”来烘托“姗姗来迟者”的窘境。
  
  与前文特意对“丙菜”的寒酸描写形成照应。
  
  “远远近近”“模模糊糊”“灰蒙蒙”这些叠词,与前述“趔趔趄趄”“稀稀落落”的作用相似。此外,以“阴郁”的环境衬托将要出场的主人公孙少平的心理。
  
  “夹”“缩”“蹒跚”,动词的使用准确精当,其不愿被人看到的自卑心理暴露无遗。
  
  可是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那两只线袜子早已经没有了后跟,只是由于鞋的遮掩,才使人觉得那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外貌描写贴切,真实地反映了他的穷困与寒酸。
  
  制造悬念,为下文郝红梅的到来埋下伏笔。
  
  此处属细节描写,非常形象,既有孙少平取残汤剩水时羞于让别人看到的“狼狈相”和胆怯状,又有檐水溅下等外部环境给他心理造成的强烈屈辱感,这些铺垫之后,泪珠滑落便是顺理成章了。
  
  “怔了好一会”,说明他心里生出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也有引出下文之意。
  
  写作启示
  1.选文中烘托(也可称为铺垫)和对比手法运用较多。烘托:以值日女生“满脸不高兴”烘托孙少平所处的窘境及屈辱自卑心理,以环境的“阴郁”烘托主人公内心的阴郁。对比:甲、乙、丙三种菜的对比,光景好的农家子弟与普通学生的对比等。烘托与对比杂糅:整体上通过其他同学和孙、郝二人打饭场景的对比,烘托出孙、郝二人的贫穷和极度敏感胆怯的情态。烘托是用相似或相反的事物陪衬主要表现对象,用得好,可以使主要表现对象鲜明突出。
  2.文中的细节描写非常值得大家学习。在细节描写过程中,要注意动作、神态、语言、心理描写的相互配合,总之都必须为描写对象和具体情境服务,但又要恰如其分、传神传意。
  叠词的运用也是选文很有特色的地方,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性与灵动感,须多加体会。
  
  作者简介:
  王朝军,山西晋城人。文学硕士,青年学者,现任名作欣赏杂志社首席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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