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阅读的美感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安 峰

  书籍仿佛一口深井,井水甘美,饮之酣畅,每次能够汲取多少,既取决于这口井本身的容量,也取决于汲水吊桶的大小、汲水者自身的技巧。有时埋首书香而欣然有所得,常常令人击节再三,绕庭漫步不止,那份欣悦何人可知何人可言,也许费尽心机终于捉获歹徒的公安人员那份无言的喜悦之情差堪比拟。
  要追索书中那一缕最最精美的甘香,除了孜孜以求的好学劲头,恐怕还得有那么一份充满技巧的想象力,特别在阅读诗歌的时候,没有想象力撑起一片天空则难以索解诗中那些空灵的字句。举个例子,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向来为我所爱,他的《挽歌》一诗写了三个房间:
  我打开第一扇门
  这是一个阳光照亮的屋子
  一辆重型卡车从街上开过
  把瓷器震得直颤
  
  我打开二号门
  朋友!你们饮下一些黑暗
  使自己变得清晰可见
  
  三号门。一间狭小的旅馆房间
  朝向一条小巷的景观
  一根灯柱在沥青上闪耀
  经验:它美丽的熔渣
  
  初看此诗,不明所以,再看有些味道,如果插上想象的翅膀呢?那就大不一样了,试把这三个房间想象成人生的三个阶段呢?青春年少,朝气蓬勃,内心如瓷器般精美而脆弱,易受感动与召唤;壮年之后,既经受着外部世界的风吹日晒,又要品尝有时难以下咽的人生百味,个中辛酸一言难尽;而到了年老岁暮,停泊于宁静的港湾,回味风雨人生路,悲喜交集却不乏欣慰,过往的种种皆成为厚重的经验,“美丽的熔渣”,岂不妙哉?
  借助想象,把这三重境界对应于婚姻又会如何呢?夫妻牵手几十年,少年夫妻老来伴,由最初的好奇,激动,不识愁滋味,到最后的平平淡淡,固守一隅,简单相伴,共同咀嚼岁月,真可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想象的翅膀助你上天,而洞若观火的发现的智慧则助你看清书中更多的奇珍异宝,这种发现力来自何方?恐怕就需要一点聪明,一点天赋,一点脑袋一拍的灵光一闪了。试看南唐李后主的《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是亡国后的孤苦无依,也可以抽丝剥茧将离乱的愁绪推而广之,附着在所有曾经离别或将要离别的人们身上,但是这首词为何写得那么阴寒彻骨使人如披冰霜?有关的赏析文章一大堆,叽哩呜噜说了不少,看过之后我却总觉心有不足。后来我反复研读,倒是从词里挖出了三件铁器,正是这三件铁器不动声色地使人眉目含霜。它们是:钩、锁、剪。瞧瞧!都是无情冰冷的金属物,钩乃利器,近勾皮肉远勾魂魄,好厉害也!锁则囚人,将你一关了事,你就在秋天里找凉快去吧!剪更常见,可是这剪子还是不太好使的钝剪,剪了半天,那份离愁还是冥顽不灵顽固不化,越剪越多,真叫一个无奈!当你无意间窥破了李煜使用的这三样道具之威力,你是否会流露出会心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多少有些苍凉。
  当然喽,这份发现倘若纯靠关在房间里瞎琢磨,终将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走出深不见底的死胡同,发现其本源正是在火热的生活本身,它来自大地,根在泥土,不积累一定的生活阅历很难水到渠成。且看孟郊《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此诗朴素亲切,千古传诵,你注意到那句“临行密密缝”了吗?以前我的理解是“线儿长针儿密”,慈母把母爱汇入一针一线,在昏暗的油灯下把思念与牵挂缝进衣服,缝入儿子心里。这份理解错了吗?不错!但是富有生活经验又长于文学鉴赏的一位老师轻轻点出:这一动作的意味不在穿针走线的抒情味道,而在于担忧儿子出门太久,薄衣难以御寒,缝处厚实一些,针脚密一些,是让衣服更加保暖。你看,有过生活经验的人毕竟不一样,他们从诗里读出的意味更加厚重,更加丰富,而我的注意力当年全在慈母缝衣时一上一下翻飞的蝴蝶般优美的手势,呵呵,要知道生活毕竟不是在演戏,作个秀摆个“泼斯”就一切OK,母亲的心可是实实在在的。
  生活经验不足,阅读就会减少一些乐趣。不过也没关系,因为有那么多慧眼独具的师长可以请教,看他们怎么从书里读出气势,读出不凡,读出韵味,从词语的丛林里挖出一块一块的金子,那也是其味无穷,有时甚至有醍醐灌顶之感呢!
  杭州有个大诗人龚自珍,写古体诗之功力在古往今来诗人中实可排进前十名。他有一诗赠姓黄的好友:
  不是逢君苦誉君,
  亦狂亦侠亦温文。
  照人胆似秦时月,
  送我情如岭上云。
  初读只觉满口生津异香扑鼻,气韵跌宕大气磅礴,只是为何又有些模糊不清?后来又读他赞一宋姓友人的诗句:“万人从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这一句更把人镇住了,你想,于千人万人中独独与他相遇,只是轻轻握了握手,连衣袖也沾有余香且三年不灭,这是何等高洁的情怀,何等动人的魅力呀!龚老师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够把诗写得那么跌宕起伏直指人心呢?只知其好而不知其所以好,只知其大气泱泱而不知其气从何来,这不是让人抓耳挠腮若有所失么!
  幸好,文学前辈郁达夫也是旧体诗词高手,与鲁迅先生一样佩服龚自珍,是郁先生多少破解了龚诗人牵人魂魄的一些奥秘,那就是:龚诗里素有大小、粗细、长短的对比,极大极小,极长极短,非有大豪情难以挥洒。“万人”何其大,“一握手”何其小;“相会”何其短,“留香三年”何其长,这上下跌宕有时遥不可及,有时两两相望,真要揉碎我们的魂灵,使我们肝肠寸断。经过前辈大师的精辟破解,龚诗读起来更觉飒飒风生精光四射,何等快意也!
  所以,想象力,发现力,生活给你的种种馈赠,以及挫折伤害都会磨亮你迷恋书香的双眼,而前辈或智者的耳提面命,哪怕是纸上点化也让我们一旦捧起书,就有了三分底气。
  很好,喝口茶,我要看书了,有话明儿接着聊。落座之前不知咋的,又想起了龚自珍的一句诗,在这秋天干爽明艳的午后念起来倍觉神清气爽,嗬……
  “美人如玉剑如虹!”
  再配上茶杯在桌上轻轻一敲:
  “锵……”
  
  作者简介
  安峰,杭州电视主持人,主持《阿六头说新闻》等栏目;业余作家,文字结集为《吃遍杭州》《杭州的那些人那些事》。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9/view-88008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