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梨花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柳姝丽

　　1
　　她说，世界是寒冷的。
　　就像小时候母亲种下的那棵梨树一样，温暖的春天开出雪白的小花，却有着雪一样的寒冷。
　　还是很小的时候，每一年，梨树都会开出繁茂的花朵，很是细碎。她说，那样的花朵，就像冬天夜空洒落的雪瓣一样。
　　每一年春季梨树开花的时候，她的心总会突然冰凉得发疼。18岁的春天，她突然有种感觉，某天，母亲就会很快地离开。
　　她开始喝大杯大杯的冰水。小镇的水，是来自遥远的山下。小时候，母亲对她说过，冬天的水，是夺人心骨的冰冷。在每一次念及一个人的时候，母亲说过，这样凉到心骨的水，都会让自己忘记关于过去的回忆。
　　冷水是可以用来忘掉过去的。大概，关于母亲，她从她身上学会的就只剩下这一点。
　　就在这18岁，母亲终于离开了。
　　院子里的梨树一夜之间，突然开了很多。母亲离开时走过梨树的时候，她看到这种白色的小花下曾经掩盖的冗长绝望。这一年的春天，她意识到母亲是真的离开了。
　　小时候，母亲对她说过，人活着，总得为种种生活的欲望不断地离开。
　　她懂。于是，这么多年来，对于母亲的那些恨，突然之间全都碎在了梨花之下。晚上，她开始思念母亲。浓厚的，挥之不去的梦境。
　　
　　2
　　母亲离开后的夏天，她开始恋上齐腿的短裙，有细碎小花的，像年少时自己五彩的梦境一样。
　　夏天的梨树结满了还未成熟的青色小梨。她把摘来的小梨含在嘴里，涩涩的，像某种毒液一样。
　　她在梨树下笑得很甜。这种涩涩的味道，不知是在哪年开始，已经习惯了很久。
　　母亲种下的梨树，在未成年之前，不知开过了多少关于她们的平仄。那是寒冷的过往，于是，每一年，那些叫做过去的，都在自己的回忆里经久不息，难以忘怀。
　　她看着商店的短裙发呆。店主说，像你这样的身材，穿起来一定漂亮。
　　是碎花的，小时候梦境里自己很喜欢的那种。她把手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着这棉质的碎花短裙，安静美好地对自己的心微笑。
　　这一辈子，她对自己笑说，大概，永远都穿不上这种美好的短裙了。
　　走出商店的时候，店主用失望且夹杂着怨恨的眼光不停地仇视她。她是警醒的女子，然而，长久以来，她已习惯了旁人的犀利目光。
　　她又做梦了。这个夏天，梦境里总是会出现母亲沧桑的脸。她开始异常的想念母亲。这个她一直看着孤苦的女人，大概，这么多年来，已经赔完了自己一生的眼泪。她明白，母亲终究是个不幸福的女人。
　　半夜的时候，她起来喝水。每一次梦里出现与母亲在一起的童年时光时，她都会突然惊醒。
　　她起来打开房间的灯。镜子下，灯光把她的脸照得苍白。
　　不念及过去，只有关未来可以么？母亲离开后，她开始重复着对自己说一些莫名的话。
　　灯光下，她又看到了过去。那些镜子里显示的腿上伤疤，是她这辈子永远无法释怀的过去。
　　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母亲难安的时候，都会用细长的竹条抽在她的腿上。没有眼泪，连痛苦都是麻木的。
　　母亲说，你是我一生的累赘。竹条打在腿上的时候，她看到了这个女人一直以来隐忍的绝望。
　　于是，她忘了去恨母亲。这个忧伤的女人，一生，就只剩下凹凸无法转回的怨恨了。
　　
　　3
　　世界是寒冷的。
　　还记得与母亲在一起的冬天，腿上的血被寒冷凝固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世界的寒冷。她冷笑。是的，她永远无法明白，为什么人们总说血的颜色是温暖的。
　　18岁的时候，她知道，母亲的离开，是为了去追寻一段离开了很多年的温暖。她已是成年了的女子，她懂，这以后的日子，母亲可以很轻易地放开自己而单独的活着。
　　这个夏天，她想念着院子里梨树盛开的白色花朵。小时候被母亲打过后，她安静地站在梨树下仰望梨树盛开的花。她说，世界原来在每一次被打过之后，都是这样的薄凉。
　　这一生，她也许永远都学不会去恨母亲。被父亲抛弃的这个女人，她的骨子里注定了永恒的阴暗潮湿。只是，每一次对着镜子看腿上母亲留下的伤疤时，她是害怕去回忆关于母亲的。
　　碎花的短裙，是梦里的公主穿的。她冷笑，原来，腿上有伤疤的女子，在炎热的夏天，是永远穿不上短裙的。
　　后来初春的时候，她离开了这个十多年来长大的小镇。
　　离开的时候，院子里的梨树开满了白色的梨花。这是深入空中的白色寒冷，薄凉的，貌似为自己离开盛开一场告别一样。
　　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人活着，总得为种种生活的欲望不断地离开。
　　再见了，白色梨花。
　　她知道，她的离开，也是为了去寻找一场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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