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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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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中国古典诗词曲中的妓女从良一直是一个历代不衰的主题。数百年的青楼文化孕育出妓女特别是名妓眷恋士子的情结,并以士子作为从良的归宿。士子与妓女的情缘往往因社会舆论与世俗成见的限制,而难以和谐。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阶层的变化,中国古代妓女从良之路也在转变。
  关键词:妓女 士子 从良 转变
  
  一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道出了古代妓女不幸命运的无尽悲哀和怨愤。“欲哭不成还强笑”的生活,使任何一个不甘屈辱的烟花女子都渴望尽快结束那种“曲江临池柳”般“这人折去那人攀”的生涯,在“门前冷落鞍马稀”前觅一个可靠的归宿。在中国古典诗词曲中妓女从良一直是一个历代不衰的主题。这些女子由于种种原因被排除于正常的社会秩序外,从良就是她们通过种种努力回归社会,希望被正常的社会秩序所接纳的途径。
  自唐来妓女的一切技艺应酬皆以士人的好尚为准,时世动人的装束,轻盈曼妙的舞姿,穿云裂帛的歌喉,博洽机趣的谈吐,都对士人展现出不可抗拒的魅力。同时士人的人生态度、价值观念、主题意识乃至文采风度、浪漫情趣或多或少在妓女身上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使妓女有可能倾向于以一种审美的态度审视人物、抒发情感、品味生活,进而去寻觅爱情。
  杜十娘也不例外,出道七年,使得“多少公子王孙,一个个情迷意荡,破家荡产而不惜”。但她早已厌倦了这种朝秦暮楚的卖笑生涯,“久有从良之志”。为能脱离苦海,十娘有长久审慎的计划。把多年卖笑生涯的积蓄,秘密寄存在姊妹那里。同时,在长久的观察与期待中,选中了“温存俊俏”“忠厚志诚”的书生李甲,从此倾心相托,坚定不移。她以为籍此可以改变命运。虽然,赎身的成功,使十娘跳出了火坑,挣脱了羁绊,“从良”的愿望似乎已经实现了。可残酷的现实击碎了她的梦,使她对现实有了彻底清醒的认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怨恨和失望,十娘离开了人世。十娘所走的还是历来妓女从良所走的路,但是我们在她身上看到了这条路的终结;而与之年代相近的另一妓女辛瑶琴却走了另一条从良之路,并获得了成功。
  试析十娘历练风尘多年,对社会有较为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未必能为李氏门接受,所以才希望凭借百宝箱,获得一个回归社会的机会。而且她知道自己进入李氏门,也只能做妾,委曲求全地度过余生。既然如此,十娘为什么不在脱离妓院后就告诉李甲百宝箱的事情?如果十娘如辛瑶琴一样,把百宝箱交给李甲,可能就是另一番结局了。十娘的所想与所行,其实是矛盾的。我想十娘是在考验李甲是否对自己一片真心。虽然相交二载,十娘还是要考验李甲。而且整个事件都是由十娘一手推动的,李甲只是被动地接受。涉世未深而意乱情迷、又“懂得”怜香惜玉的国子监太学生与那些盛气凌人、作威作福的公子王孙、商贾巨富们明显不同,使心高气傲的十娘相信这个士子能为自己控制、支配,对自己必能言听计从。
  这样一来,十娘就与其他从良的妓女有了“质”的不同。不论霍小玉、李娃、董小宛等都以社会伦理要求自己,以期被正常的社会秩序接纳。而在十娘与李甲的交往中,十娘一直处于主动的甚至有点居高临下的位置。看看十娘从良的运筹帷幄,当李甲身无分文时,十娘掷钱于桌的神情,可想见十娘的心性。多年的风尘生涯使她足够坚强自立,处变不惊,颇有女强人的味道。她已经不可能再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地追随一个男人了。
  同时,十娘选中的李甲,看似“忠厚志诚”,实与秦重的“志诚”有天渊之别。他只是“迷恋十娘颜色”,又身无分文,只好“终日延捱”。凭借十娘走出妓院后,他正在家国观念和悦慕声色的夹缝中痛苦不堪,烦恼不已时,一经孙富的提醒,“游‘非礼之地’”,“娶不节之人”,“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异日何以立足天地之间”,这个自私软弱的书生就决定甩掉十娘这个包袱,将其转卖,以求自保。且看他“欣欣似有喜色”,足见其卑琐的内心隐秘。可见十娘在他心目中一直就是玩物。虽然自己在落难时一味依靠十娘,且感激涕零。“公子且惊且喜道:‘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头不敢忘也!自此每谈及往事,公子必感激流涕’。”“ 仆天涯穷困,蒙恩卿不弃,委屈相随。……诚乃莫大之德也。”一旦触及自身利害,他就要恩断义绝。即使没有孙富的劝诱,悲剧始终都是不可避免的。封建礼教、社会成见、男权意识都不会让一个风尘女子影响一个士子的前程。士子们也从未将其纳入自己的正规人生日程,顶多不过是文人风流的点缀。
  
  二
  
  即使十娘嫁入宦门为妾,结局又如何呢?妾本来就地位低下,更何况风尘女子。晚明名士冒襄与秦淮名妓董白之遇可为佐证。
  冒襄是“复社四公子”之一,“负盛气,高才飒涌,尤能倾动人”,时人视为才俊雄杰之士。据冒襄的《影梅庵忆语》所记:冒氏在风雨飘摇的时节,对董白的坚意相从,一再推诿。当钱谦益助董白料理完债务落籍之事,亲送董氏至如皋时,冒氏仍本“不告不娶”之义,“仓促不敢告严君”。且置董白于别室四月,始有其荆人携之入门。由此可见,李甲的惧怕心理不难理解。
  十娘要是进入李氏门,必须谨以持身,委曲求全。董白入冒氏门后凡若干事,处处不离贞顺贤德,合于妇道。“姬之侍左右,服劳承旨,较婢妇有加无以……越九年,与荆人无一言枘凿。至于视众御下,慈让不遑,成感其惠。”嗟乎,董白之用心亦良苦。特别是“当大寒暑,折胶铄金时,必拱立座隅。强之坐饮食,旋起旋饮食,旋起执役,拱立如初”。这种半由敬畏,半近乎“作秀”的生活,恐怕就是所有想回归社会的风尘女子的终身之遇了。
  即便如此,甲申之变,冒氏举家出逃,董氏几次差点被舍弃。冒襄病中,“此百五十日,姬仅卷一破席,横陈榻旁,寒则拥抱,热则披拂,痛则抚摩”。“汤药手口交进,下则粪秽,皆接以目鼻,细察色味,以为忧喜”。“日食粗粝一餐,与呼天稽首外,惟跪立我前,温慰曲说,以求我之破颜”。侍冒如侍父母,以至“星靥如蜡,弱骨如柴”。冒母、冒妻“怜之感之,愿代假一息”,姬曰:“竭我之力,以殉夫子。夫子生而余死犹生也,脱夫子不测,余留此身于兵燹间,将安寄托?”是啊,冒氏在犹几度欲抛弃,如冒氏不在必当弃于兵燹间,不仅往日的苦心经营付与流水,亦难脱于沙吒利之手。我每读至此皆感叹字字血泪,风尘侍妾何其可悲。即使是飒爽豪宕的柳如是以嫡礼嫁给钱谦益,婚后,她不仅与钱考异订伪,分题布韵,尽享闺房雅趣,且能出面应客,甚至代钱造访友人。然而,在钱谦益死后,他无视礼教而为柳如是撑起的那片天空轰然倒塌,柳如是被逼而死。十娘即使能进入李氏门,结局也不外乎如此。而且以十娘之性情能否做到董白的委曲求全,还不得而知。
  所以无论是选定的从良之人还是从良之后的路,十娘的悲剧结局都不可避免。而与十娘相近的辛瑶琴却选择了与十娘以及历来妓女从良的不同之路,嫁于市井之辈。
  
  三
  
  辛氏的选择也是经过了一番心灵的挣扎。刘四妈早就给她指出历来妓女的从良之路。“似你恁般才貌,等闲的料也不敢相扳。无非是王孙公子,贵客豪门,也不辱没了你的一生。”辛氏也是凭此支撑自己往下走的。当面对秦重这个卖油郎时,她认为“不是有名称的子弟”,“接了他,被人笑话”。可是当自己醉酒时,秦重的悉心照顾让她的心里泛起涟漪,“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知趣,隐恶扬善,千百中难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辈。若是衣冠子弟,情愿委身事之。”自己沦落风尘,朝欢暮乐,“然每遇到不如意之处,或是子弟们任情使性,吃醋挑槽,或自己病中醉后,半夜三更,没人疼热,就想起秦小官人的好处来。”秦重成了辛氏风尘路上的一方心灵栖息地,让她体味到了真正的人间温暖。如果没有后来吴八公子的凌辱,秦重的相救,或许瑶琴永远不会嫁给秦重,永远不会跨出历来妓女的从良之路。一个是王孙公子像拖犯人一样将自己拖到船上,任意凌辱,“就是死了,也只费得我几两银子,不为大事”。“平昔枉自结识许多王公贵客,急切用他不着,受了这般凌辱”。而一直瑶琴不愿接受的市井之徒――秦重,看到自己的遭遇,“心中十分疼惜,亦为之流泪”。秦重满心怜惜地为她拭泪、挽好头发、好言宽解、送她回去,仿佛是对待自己的亲人。瑶琴的心里终于接受了一直不想接受的现实:衣冠子弟并非自己真正的归宿,“豪华之辈,酒色之徒,但知买笑追欢的乐意,那有怜香惜玉的真心。”市井之辈秦重却是个“志诚君子”能给自己屈辱的人生无限的暖意。与其嫁入侯门谨遵媵妾之道,表面风光得其所在,实则酸苦自知,不如与礼教观念淡薄的市井之辈相扶相持,白头到老,来得平淡真实。
  如果十娘也遇到秦重,结果会如何不得而知。以十娘的识见未必不可能,可是十娘恐怕从未把目光投向市井之辈。她没有花魁娘子“布衣蔬食,死而无憾”的见识,不愿面对平民生活的惨淡,一心希望托身宦门,渴望与士子有相同的地位和真挚的爱情,而这又是等级森严充满虚伪的上流社会永远也不会给予的。在十娘身上折射出晚明个性解放的影子,可惜其所谓的个性解放并未触及伦理纲常和社会成见的根本。妓女想回归正常的社会秩序,遵守伦理纲常必须更甚,其结局仍不免令人可悲可叹。而市井之辈勤奋志诚,生活又过得去,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为妓女的从良开辟了一条新路。
  
  参考文献:
  [1]冒襄.徐元济注释.闺中忆语五种・影梅庵忆语[M].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
  [2]冯梦龙.警世通言[M].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
  [3]冯梦龙.醒世恒言[M].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
  [4]宋懋澄.九瀹集[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5]陶慕宁.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M].东方出版社,1987.
  [6]余怀.板桥杂记[M].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
  (孙毓晗,甘肃兰州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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