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知识谱系与理论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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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旭光
摘要:实践存在论美学源从马克思实践哲学和现象学方法对德国古典美学的超越中获得理论资源,这三者共同构成了实践存在论美学理论的知识谱系,同时它也吸收了现代哲学的一些营养。实践存在论美学以马克思主义实践观所具有的存在论意义作为自身的理论支点,以现象学的方法为启示,力图超越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重新研究审美活动的诸环节,并以人生境界的提升为审美活动的终极目的。
关键词:存在论;美学;现象学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8―0460(2011)05―0009―08
只有了解了一种理论的根源与目的,才可能理解这种理论。实践存在论美学需要赢得这种“理解”,为此我们需要对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知识谱系和理论目的进行一个总体性的介绍,而为了回应诸种商榷,同时让读者更好地理解我们,也需要把实践存在论美学从建构之初就一直苦苦探索的一些最核心的问题交待给读者。近几年针对实践存在论最初的指责是,实践存在论美学把马克思和存在主义搅在一起,然后把对存在主义的批评全部加在实践存在论美学之上,这种批评实际上弄不明白“存在论”(ontology)和存在主义(existencism)之间的区别,望文生义地以为存在论就是存在主义。之后的指责是关于实践存在论美学把马克思海德格尔化,然后认定海德格尔是主观主义唯心论,是与马克思的“客观的唯物主义”不相融的,进而把所有关于主观唯心主义的批评都移植到“实践存在论”身上,这种批评实际上弄不清楚主观主义与主体性之间的区别。第三种指责是否定实践存在论美学对于实践概念的阐释,认为实践存在论泛化和解构了“实践”概念,是后现代的解构主义。第四种指责宣称实践存在论美学对实践的存在论意义的探索仍然是形而上学式的,是本质主义的。第五种指责认为实践存在论美学对马恩经典名著的解读是用海德格尔和后现代思想歪曲马克思主义,是反马克思主义的。综合近几年对实践存在论美学的批评,它被指责是:存在主义、唯心主义、主观主义、反马克思主义、本质主义、后现代解构主义……要回应这些批评就必须先表明我们的立场,描绘出我们得出结论的过程,再来看看批评主要是针对什么问题提出的,所以需要明确地给出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理论资源的谱系,也需要指出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理论支点在哪里。必须承认,有许多批评是建设性的,比如张弘先生在《实践存在论美学的形成及其问题》一文中对实践存在论美学的提问。笔者认为张先生虽然对实践存在论美学的形成存在误解,但他提出的问题需要并值得再回答一次,因为正是这几个问题上形成了实践存在论的支点。这几个问题是:“生存一存在论”与实践的关系以及它对于美学的意义;实践存在论美学与本质主义的关系;实践存在论美学与后现代的解构主义之关系;还有一个实践存在论美学一直希望商榷者来提问却始终没有提出的问题――它对于一些美学的基本问题的解答。
一、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知识谱系
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理论根源在哪里?为什么它会招致这么多的近乎定性式的批评?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描绘实践存在论美学成形的理论过程。
实践存在论美学的基本出发点是德国古典美学和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康德美学所建构起来的审美主体性和黑格尔美学中的理性主义,特别是审美“把人提升到思想和自由的领域”以及用艺术来“表现真实”的追求,构成了实践存在论美学对于美学主要问题的最初的认识,而实践存在论美学深化的过程,也正是对这些美学命题的深化与改造的过程。实践存在论美学对于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的研究立足于对德国古典美学的哲学基础与基本思路的超越。马克思的实践哲学一方面和德国古典美学的哲学基础之间有连续性,另一方面它提供了超越和批判德国古典美学的理论维度。特别是马克思的实践观对于形而上学的超越,这一点是实践存在论对马克思主义最感兴趣的地方。实践概念所包含的“主体性和自由自觉的创造性”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美学与德国古典美学之间的桥梁,更为重要的是,“实践”概念所传达出人及其包括审美在内的所有活动都是实践的结果这一思想,引起了实践存在论者对于本质主义和形而上学的最初怀疑,从先验层面上追问审美的前提和从理念与感性形式的辩证关系中求解美的本质这种理论已经不再具有合理性,实践存在论者接受了实践论的最初影响并且坚信:审美活动先于美,艺术活动先于艺术。
实践存在论的第二个理论资源是对现象学方法的学习和使用。现象学对传统本体论与本质主义的超越和对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的超越,引起了实践存在论者对德国古典美学的更深入的反思。从康德到胡塞尔再到海德格尔,之后是英伽登、杜夫海纳、梅洛・庞蒂、盖格尔等人的理论著作都成为研阅的对象。现象学的方法对实践存在论的提出提供了莫大的启发,实践存在论从方法论意义上学习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与《林中路》、《路标》,当然还有英伽登的《文学的艺术作品》与《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顺着现象学之路,实践存在论者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解释学,特别是《真理与方法》的影响,现象学和解释学在方法论上所给予了的诸如“生成”的观念、非现成性识度、“存在”的过程性、非实体性思维等等都成为实践存在论的基本理论方法。
实践存在论也受到过西方马克思主义和福柯与德里达等后现代思想家的影响。这强化了实践存在论者对艺术与审美的社会历史性的认识,及对本质主义的局限性的认识,而对非同一性和“中心在结构之外”等思想的理解也让实践存在论对本质主义,对逻各斯中心主义产生了自觉的反思和拒斥。需要指出,当实践存在论者受到现代思想方法的启迪后,就具备了一双“现代之眼”。以这双“现代之眼”来反观德国古典美学对美学基本问题的提出与回答,就能看到一种批判的立场和超越的方向。这构成了实践存在论美学的初衷,而对实践存在论美学的争议也在这里产生。
争论首先集中在实践存在论对马克思的经典原著的解读。我们认为在马克思实践哲学的思想方法与现代哲思之间有对话与理解的空间。当我们反思的对象是德国古典美学的一些基本命题时,《手稿》、《关于费尔马巴哈的提纲》以及《德意志意识形态》本身就提供了新的立场与方法,我们从中已经认识到审美活动是审美主客体的前提,审美主客体是在审美活动中生成的,而不是确定的、一成不变的。这种认识和我们后来获得“现代之眼”后的认识一致,或者说它被现代哲学强化了。因此当我们再读马克思经典原著时,就更关注其中真正具有现代方法论性质的部分,传统上从认识论角度对马克思的解读和本质主义式的解读已不能满足了――世界是物质的我们不反对,我们更关心的是,你是怎么知道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世界的物质性不是实践前提,而是实践的结果。这也正是我们被指责为反马克思主义、歪曲马克思主义的原因,在马克思的思想中,我们更愿意汲取那些与德国古典哲学的方法与思维方式不同的部分,而非简单地翻转过来的德国古典哲学。
我们对现象学方法的学习和应用也成为争议的焦点,特别是对海德格尔思想方法的吸收。海德格尔最初传人中国时是作为一个存在主义者被接受的,翻阅上世纪80年代的哲学史与美学史著
作,很能说明这一点,但随着海德格尔译介的深入,这种偏见应当被放弃了:他首先是一个现象学家,其次是个哲学史家。仍有一批学者停留在80年代对海德格尔的认识中,把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望文生义地理解为存在主义,然后把对存在主义的批判直接加到海德格尔头上,由于我们吸收了海德格尔的思想方法,这种批判又直接加到我们头上了。结果如何理解海德格尔就成了我们和批评者争论的焦点,批评往往指向海德格尔,通过对海德格尔的定性从而给实践存在论美学定性。同时大多数批评者对现象学的方法实际上并不了解,所以批判没有指向我们对现象学方法的应用,而是把我们应用现象学方法导出的“生成性与构成性”、“非实体性”、“意向性”等观念与方法看作对唯物主义的反动而归入唯心主义,结果对现象学方法的介绍和普及也成了我们在反驳文章中刻意去做的工作。我们认为,理解海德格尔,理解现象学的方法,是了解西方现代哲学与美学的必由之路。相比之下,我们在实践存在论美学中对英伽登和杜夫海纳的吸收却没有被关注。
对解释学、解构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吸收使得我们受到了主观主义和“解构主义”的指责。解释学是在“生成与预觉”的角度对现象学方法的具体化,而解构主义并不可怕,它是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反思,是对实体性思维与本质主义思维的反思,它和西马的非同一性思想、“星丛”观念是一致,而批评者似乎总是把解构主义与消极否定、意义颠覆等“后现代性”结合在一起,拒绝接受其中积极的因素,而我们认为相对于德国古典哲学与美学,其中有更现实、更合理的因素,因此当我们被指责为“解构主义”时,我们并不“理解”这种“指责”。
二、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理论支点
我们用“现代之眼”重新审视“实践”概念和“存在”概念,发现了一些超越于传统形而上学思维的新意,看到了两个概念超越德国古典哲学的本质主义、先验论、观念论的可能,也更深刻地理解了马克思对德国古典哲学的超越,同时在现代哲学与马克思思想两种超越之中我们看到了一些理论上的相通之处,而这种相通之处――二者在思想方法上呈现出的“生成性”、“活动在先性”、“非本质主义”和对经验过程的重视――引起了我们极大的理论兴趣。因此我们致力于描述这种相通之处,并且利用它超越德国古典哲学与美学的观念论倾向。可以说现代哲学超越主客二分,超越形而上学的部分和实践哲学超越主客二分,超越形而上学的部分构成了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理论支点。
要描述出这几个支点并不容易。我们首先需要描述马克思实践哲学超越主客二分与形而上学部分。这就关系到对实践概念的理解问题,这是实践存在论受争议最多的部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反对固守在认识论角度与政治经济学角度看待实践概念,前者只承认实践是认识的一个环节,拒绝把实践上升到存在论的程度;后者把实践看作物质生产活动,也就是劳动,拒绝从哲学角度思考实践概念的意义。前者说我们唯心主义,后者说我们泛化“实践”。因此描述实践概念的历史与内涵并揭示其中的存在论意义就成了实践存在论美学的重中之重,这个任务主要是由朱立元先生完成了。他在一系列的文章中对实践概念的历史进程进行梳理,在其基础上为理解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奠定解释学前提,然后通过对马克思经典原著的细致研读,总体上把握马克思实践概念的具体内涵。朱先生的结论是:“在马克思那里,实践概念的使用是广义的,实践的意义实际上既包含了作为基础的物质生产劳动,也包含了政治、伦理、宗教等人的现实活动,还包括了艺术、审美和科学研究等精神生产劳动。”。这就为重新整理马克思实践概念的内涵奠定了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进一步反思实践概念的哲学意义,这个工作我在《实践存在论美学新探》中作了初步尝试,并有失草率地把“实践”上升为终结德国古典哲学的最高概念。之后我们从卢卡契的“社会存在本体论”得到启发,然后在海德格尔的“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中得到了对实践的存在论意义的更深刻理解。
问题的焦点在于实践的存在论意义究竟是马克思哲学的本有之意,还是我们“赋予”其存在论意义?对实践概念之存在论意义的探索究竟是一次考古,还是一次酿造?朱立元先生坚持是一种考古,因此不断地在马克思原著中搜罗耙梳,以无可辩驳的材料证明马克思使用“实践”概念时本身具有存在论维度。而我则从现代存在论的角度反思并建构实践概念的存在论意义,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马克思的实践观改变了传统“本体论”追问“存在问题”的方式,马克思还明确指出,人类生活的现实感性世界不是外在于人或与人无关的,“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甚至连最简单的‘感性确定性’的对象也只是由于社会发展、由于工业和商业交往才提供给他的”。换言之,人生存于其中的现实世界乃人的社会实践的产物。存在问题,包括人类社会、感性世界、自然界的存在,都是在人类的社会实践之中才呈现出来、成为问题的;存在者之存在不是自明的,人的社会实践是它的前提。人的实践活动具有逻辑上的优先性和基础性(并非时间上的先在性)。借助这种优先性和基础性,人建立了自身在存在论领域内的主体性(康德建立起了认识论领域内人的主体性)。即一切存在问题只有在人的社会历史实践、在人的生存活动中才成为问题的。如果离开了人的社会实践,外部世界的实存性和先在性(即客观性)本身并不构成问题,也没有意义;问题是你作为人是如何意识到它的实存性和先在性的?只有当自然对象成为人类生活的基础和实践的对象与内容,它的存在才是有意义的,才会向人显现出来。因此,存在的根据不是任何超感性的、经验活动之外的实体,包括所谓“物质实体”,而是人的感性的实践活动;“世界”之为“世界”的根据不在于世界之外的超感性实体,而在于它与人的生存实践活动的内在关联。正如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提纲》中所说,对对象、感性、现实,都必须从主体的方面,把它当做人的感性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这句话倒过来就是说,一切对象只有从人的感性活动,从实践的角度,才可能得到理解。
这个结论和传统认识论框架下讨论实践概念的思路不一样,也和物质本体论的思路不一样,争论由此产生:马克思的哲学究竟是物质本体论,还是实践存在论?我们认为物质本体论实际上是对马克思实践哲学的狭隘的和不彻底的误读,并且要求以实践存在论取代物质本体论,从而以实践存在论重新为马克思主义美学奠基,这构成了我们最基本的理论支撑。
实践存在论美学的另一个支点是关于“存在论”的理解。几乎所有对实践存在论的批评都是围绕着我们对“存在论”的理解展开的。对于ontology这个词的理解成为了问题的焦点,而麻烦在于,这个词的内容完全是历史性的,从其起源处到当代它经历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流变过程,而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可以成为这个概念的内涵,结果一些批评如盲人摸象,在所难免!我们所做的,是在对这个概念进行历史研究的基础上,以现象学的存在观作为我们理解存在论的基石。我们力图辨明“本体论”和“存在论”之间的差异与联系,尽管在英文中它们是一个词,但是它的历史内
容却是相对的:当这个词被译成“本体论”时,指称的是西方哲学史上哲学家们在探讨存在的问题时,所形成的从“实体”角度规定“存在”的一种实体主义或实体中心主义的哲学形态,这种哲学把事物的存在作为自明的,在此前提下去追寻“存在者”确定不变的“实体”或者“本体”;而当这个词被译成存在论时,是指由海德格尔所指明的对存在问题之思考的新维度。海德格尔通过“解析存在论的历史”,揭示了“存在”(on,Sein,being)和“存在者”(onta,Seiende,beings)的“存在论差别”。根据他的揭示,本体论只是关注了存在者的存在,而没有关注存在本身。他将之称为“存在的被遗忘状态”,并要求直接切入“存在”从而开创了探讨存在问题的新方向,其突出特点在于:以生成性取代实体性,以非现成性取代现成性,不是追寻实体,而是描述存在之显现及其过程。因此,当下学界把作为一门分支学科的存在论和对于这门学科所探讨的问题的某些具体的解答方式区分开来,用“存在论”来标志作为一门与形而上学密切相关的哲学分支学科的“Ontology”,用“本体论”来指称存在论之中具有实体性追求的特定历史形态。为论述方便,用“传统本体论”和“现代存在论”两个术语,来标识这门学科的两种不同历史形态成了较普遍的方法。有学者作了如下分析:
存在(什么存在→存在着→实体→传统本体论,如何存在→存在方式→关系→现代存在论)存在论
虽然对于现代存在论的理解我们与以上引文还有不同,但必须认识到,传统西方哲学和现代西方哲学在对待和处理Ontology的问题上是有根本区别的,不了解这个区别就不能理解现代哲学的发展。对Ontology的研究和问答来说,存在论构成了对本体论的超越。
这种存在论与本体论的区分,甚至是针对性,构成了我们之所以放弃“实践本体论”而采用“实践存在论”的原因,因为实践问题不是关于事物之是什么的实体性的“本体”问题,而是关于事物如何“存在”的存在论问题。为说明这个道理我们不得不和本体论者论战,和误把“存在论”理解为“存在主义”的人论战(一批像张先生一样的学者把对存在论的历史进程的某个阶段的理解作为存在论的本质,并以这种片面的认识指责我们的理论是“本体论之误”,对于这种指责,我们希望批评者能够和我们一起去对存在论的历史进程进行梳理,再作判定)。当然争论背后还有更深刻的原因,主要是对海德格尔的不同理解。海德格尔的整个学说是围绕着“存在”问题展开的,但是他追问存在问题的切入点最初却是“此在”的生存论,因为“存在”问题是由“此在”提出的,海德格尔以现象学的思路追问“存在者之在”的问题如何在此在的生存世界中生成出来,由此他得出“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对他思想的误解几乎都是从这里产生的:一部分人因为看到了他所描述的此在的生存论状态而把他归入存在主义,另一部分人因为看到他说一切“存在者的存在”都是在此在的生存世界中生成的,所以说他是主观主义。而他的思路的诡异之处就在于,他在其《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中讨论的是Sein(既英文中的being)的问题,可是他的出发点却是existenzial,是此在的生存状态,前期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德文中的表达是“existenzial―ontonlogisch”(生存论――存在论的)。这种思路使许多读者弄不清他讨论的是存在问题,还是生存问题。但恰恰是在这里我们得到了启发,在海德格尔的思路中,一切非此在式的存在者的“存在”是在此在的“生存世界”中生成显现出来的,而在马克思的存在论中,一切社会性存在是在实践中生成的,二者在思路上有相似之处。我们理解了海德格尔现象学化了的存在观,因此才更深刻地理解了马克思的存在论。
要理清这种思路很困难,这种困难使我们在对实践存在论进行表述时往往体现出“生存论一存在论”的样态,尽管我们的本意是指向与实体性的本体论相对的生成性的存在论。需要明确指出的是,存在论以及其中暗含着的“生存论一存在论”构成了实践存在论美学的另一个理论支点。
在“实践”和“存在论”这两个支点上,我们的思路体现出了一种“解释学循环”,我们从存在论的角度看待实践概念,又从实践的角度思考存在问题,最终将二者融合在一起。从我们自身的理论逻辑来说,这种融合是必然的,但批评者却不愿意接受这种“必然”,因此诸如“歪曲马克思主义”或者“把马克思和海德格尔杂揉在一起”等指责由此而生。
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第三个支点是现象学的方法。这或许是最重要的,因为我们看待实践问题和存在问题时的基本思路实际上是现象学式的。描述现象学的方法需要大量的篇幅,这里只是指出现象学方法对我们启发最大的部分。
首先是“通过意向性活动而构成的世界”,在这里所产生的启发是,世界不是客观地放在那里需要我们去认识的对象,而是在我们的实践和认识中“构成的”,或者说“生成出来的”。这种思路消解了认识论领域中认识对象和认识主体的现成性,也就是说,对象不是被摆在我们对面而需要我们去认识的,而是在认识行为中生成出来的;同理,客体不是现成摆在那里的,主体也不是,而是在认识行为中生成的。在意向性活动中主体与客体的生成,乃至世界的生成,构成了现象学方法对我们的最大的启发。这种启发意味着,在美学中,主体如何生成为审美主体,客体如何转化生成为审美客体都是需要描述的过程,甚至“世界”成为“审美的世界”也是一个过程。
其次,现象学所研究的是意向性活动中主体和客体的交互关系,这启发了我们对于主客体关系的认识――不是单纯的主体认识客体或者主体改造客体,而是主体和客体是相互生成着的,客体是被主体化的客体,而主体也是吸收客体的属性的客体,二者是相互推动着与发展着的。这是一种交互主体性的观念,这种交互主体性意味着人世界化了,而世界也人化了,这是同一个过程。这种交互主体性既是审美活动的基本状态,也是文学活动的基本状态。
第三,由于生成性思维与交互主体性关系的确立,使现象学成为反本质主义理论先锋,而其中“回到事情本身”和“存在先于本质”的思想方法是决定性的。这种思想方法超越了本质主义思维。本质主义思维源自西方形而上学视域下的实体性思维,实体性思维把事物感性具体的部分抽象掉,把事物理解为一个一成不变的自在之物,并且消解掉事物的多样性与丰富性,把它们抽象为一个“本质”。而这种一成不变的“本质”与事物的运动变化与感性的多样性是矛盾的,结果这种思维把事物非本质的部分作为现象和属性消解掉了,也就是把真正现实的部分消解掉了。这种思维在现代哲学中被称为“本质主义”。而现象学把本质主义抛到了后面,以存在先于本质的思路,去追问事物的存在如何显现。只有当事物显现出自身的存在,我们才会去研究它是什么。这意味着,事物的如此这般的当下存在是生成出来的,是条件性的,没有超越性的永恒不变的实体、本体、本质。
最后,以“存在论”取代“本体论”。按现象学观点,“无论什么东西成为存在论的课题,现象学总是通达这种东西的方式,总是通过展示来规定这种东西的方式。存在论只有作为现象学才是可
能的。现象学的现象概念指这样的显现者:存在者的存在和这种存在的意义变化和衍化物”。存在者之存在作为一个过程,要求得到描述,现象学对其的描述要么如胡塞尔,描述被意识到的存在如何在意识中生成出来,要么如海德格尔,描述存在者之存在如何在此在的生存世界中生成出来。
这种方法指引着我们重新看待哲学与美学的一些基本问题时,我们对实践与存在的认识都是受到现象学方法指引的,实践存在论美学背后最根本的部分实际上是现象学的方法,而所有批评者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并且没有回应,这说明一种新方法要被接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三、实践存在论美学的下一步
在所有批评与商榷中实践存在论美学最大的遗憾在于:我们本来进行的是一场美学探索,但人们更关注的不是我们对美学问题的解答与建构,而是我们的理论前提,而对前提的批评与其说是学理分析,不如说是“定性”,当我们被定性为“歪曲马克思主义”或者“存在主义”和“解构主义”时,这种定性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坦然承认,我们的理论是不完善的,我们正努力使其完善起来。实践存在论美学已完成了对审美活动之过程的基本描述,研究了审美主客体的生成,探索和描述了艺术作品的存在方式,描述了审美形态的生成,所有这些描述与建构仍然是初步,需要在每个环节上再深入一些,这是我们当前正在努力的方向,同时我们也还在进行理论结构上的完善。
首先,实践的存在论意义的更深入研究与描述,需要一本专著来专述“实践存在论”,这里有两个重要问题需要解决:一是实践作为生存论和实践作为存在论之间的关系与异同,在我们现有的描述中,二者是被结合起来的,这种认识和海德格尔有关,但问题在于,生存论的存在论基础仍然是有待探明的,生存论不能直接成为存在论,实践范围内的世界的存在与实践处于其中的世界的存在之间的关系需要被探明,存在论之前是不是可以被加上定语实践?这个问题更深层的含义是局部的存在论是不是可能?二是实践存在论与社会存在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奠基性的关系,还是说实践存在论实际上内在于社会存在本体论之中,这需要我们更深入地研究卢卡契的思想,把奠基于实践的社会存在与实践存在论辨析清楚。回答这两个问题实际上意味着建构体系化的实践存在论。
其次,对自然美问题的回答。这个问题一直是实践美学的主导问题之一,也是受争议最多的部分。我们试图用实践存在论的方法描述与建构自然美,我们解决自然美问题的最初思路是从人的主体性的角度与从人生境界的角度看待自然美,这个理论仍然需要深化,这个工作朱立元先生正在进行;同时自然美的社会历史生成是需要描述的,笔者正在进行研究;还有一个自然美的尺度问题,这也需要从实践存在论的角度给予建构,并找出这种尺度的生存论基础。
第三,实践存在论视野下的审美认识论部分也需要完善,需要把现象学对经验的描述结合到对审美经验的描述中来,进而描述审美经验的现实过程,这里有许多工作要做,不仅仅是审美经验在实践活动中的发生,更重要的是审美经验自身的内在机制和审美经验的社会性内容都需要去描述。
第四,从实践存在论的角度对艺术作品的存在进行奠基,从社会存在现象学的角度描述艺术作品的现实生成,这是笔者正在进行的研究。特别是艺术作品的真理性问题还没有被解决,现象学的艺术真理观是有问题的,需要从实践存在论的角度重建艺术作品的真理性,这种真理性的存在论基础只能从实践存在论的角度给予描述,这不是形而上学或者现象学所能解决的问题,探索艺术作品真理性的存在论根据这是笔者正在进行的工作。
此外,实践存在论美学经常受到诟病的另一个问题是:作为一种美学理论没有超越性与指引性。这主要是针对实践美学而发的,实际上并不成立。我做过这样的描述:“实践美学并不像它的反对者所说的那样是意识形态的宠儿或者献媚者,也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生硬的复述者。实践美学是具有实践性的美学理论……实践美学家们对美的认识无一例外的指向‘解放’、‘自由’、‘人的本质力量’,‘自我创造’、‘自我实现’,其中深旨,无须多言。”实践存在论美学作为实践美学的新发展,秉承实践美学的“实践性”,实践本身是与人的具体的存在结合在一起的,实践概念本身昭示着一种新的方法论意义,即把人及其生存世界放人“实践”这一物我融通互动、生生不已的源域之中。在历史性的、现实的实践之中,世界向人敞开,而人也向世界敞开自身,并且在这种相互敞开之中相互进入,相互推动,使物我处于不断生成状态。实践因此就意味着不断生成,不断突破,不断创造,这是实践范畴的精义所在,也正是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精神追求所在。我们的理论指向对“创造”、“生成”、“突破”的追求。同时,就审美的终极意义来说,实践存在论美学认为“美是一种人生境界”(蒋孔阳、朱立元语),实际上是想把现代审美精神的生命关怀与人本追求统一在一起,把美、审美与人的生存结合在一起,让美和美学成为人的生存的指引,让审美成为个体实现自己和展现自己的方式。在这个意义上实践存在论美学把审美和人生境界结合起来,要求以审美的方式提高人生境界,推动人的全面发展,把审美活动上升为人的生存需要和人的发展需要。这是实践存在论美学的理论目的,也是实践存在论美学正在努力深入下去的“下一步”。
注释:
[1]黑格尔:《美学》,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6年,第66-67页。
[2]朱立元:《全面准确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概念》,《上海大学学报》2009年第5期。
[3]刘旭光:《实践存在论美学新探》,《学术月刊》2002年第11期。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6页。
[5][6]朱立元、刘旭光:《论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的存在论维度》,《探索与争鸣》2009年第10期。
[7]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42页
[8]刘旭光:《境界论:实践美学的自我深化与现实关怀》,《河北学刊》2010年第5期。
The Knowledge Pedigree of the Practice-OntologY Aesthetics and Its Fulcrum 0f Theory.
LIU Xu―guang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CoHege,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
Abstract:The practice-ontology aesthetics comes from classical German aesthetics,which is rebuilt"with Marxism andthe way of phenomenology,s0 the German classical aesthetics,Marxism and phenomenology form the pedigree 0f the prac.tice-ontology aesthetics together.It also adsorbs some nutrition from modem and post-modem philosophv.The ontologicalmeamng of praetme js its base,the phenomenology gives it method,and its aim is to improve people.
Key words:the practice-ontology,aesthetics,phenomenology
[责任编辑:廖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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