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鞋码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林文钦
母亲的心境,就像一片广袤的天地,纵然儿女行遍千山万水,也走不出母亲的一颗爱心;母亲的心境,又像是一把量天尺,纵然儿女扛枪走到天涯海角,足迹也会永远镌刻在母亲的心底。
母亲年轻的时候,总是挑灯,为年少的大哥和我赶制“千层底”的布鞋。后来,母亲的眼睛花了,做不了针线活,就只能买鞋给我穿。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每回到城里念书时,母亲总要领着我到鞋摊挑鞋去,说那可是过年的一件“大事”。母亲又总是在所有的鞋摊上转上大半天,只为给我买到满意的鞋子。可每次我劝母亲也买双新鞋时,母亲总是笑着说:“人老了,还讲究啥。你们年轻人可不一样,得讲究讲究。”
带着关于鞋的记忆,我参加了工作,丰富多彩的社会文化生活使我迷恋上了“爬格子”。9年前,当1000元的征文奖金捧在手中时,我的脑中就顿时闪出“给母亲买点什么”的念头。思忖再三,还是给母亲买双像样的鞋子吧!母亲总是给我买鞋,可还从来没有穿过儿子为她买的鞋子呢。于是,星期天一大早,我就直奔商场。
来到了老人鞋柜,服务小姐很热情。我看上了一双平底半高帮、里面有羊绒的软牛皮鞋。“请问您要多大码的?”……我一时语塞。以前,母亲也常让我穿新鞋,不管是自己做的还是到商店里买的,不用量,鞋总是那么合适、舒服。记忆中母亲的脚是那么的清晰,我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鞋码呢?
记得小时,我喜欢在田里捉泥鳅。泥鳅又大又肥,身子滑溜溜的,我怎么也无法捉到它们。母亲赶来,一脚便把它们踩在脚下,有时一脚竞能踩住三四条!那时我心想:要是能有母亲那样大的一双脚该多好啊!
早在上世纪的70年代中期,家中日子较窘迫。父亲在闽中的一家小企业上班,微薄的薪水不够家用。那时母亲在闽东老家务农,拉扯着大哥和我,还要照顾年迈多病的祖父,她的肩头背起家庭的沉沉重负。于是她那双脚便不停地行走在乡间泥泞的田埂上,行走在坎坷不平的山地上,忙碌在不停交替更迭的时令节气和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里,行走在儿女们希冀的目光里。在母亲奔波不停的脚步声中,我们菜黄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瘦弱矮小的身子也逐渐壮实高大。
我到镇里念书时,母亲曾经咬着牙,给我买了一双当时乡里孩子们很少穿得到的白球鞋。烂了一个洞以后,我便随手扔在墙角,不再穿它。母亲洗净后,把它缝好了交给我,我却在一个晚上偷偷地把它扔到了屋后的竹林里。原来母亲懂得缝补,却不懂得色彩的搭配。左脚一块布牙垢一般黄,右脚一块布煤炭一般黑,穿上给人的感觉是一脚踩上了狗屎堆,一脚又陷进了煤炭坑。母亲重新为我带回了一双新的白球鞋,我得意地踏着它到处向同伴们炫耀。母亲不知几时又把那双我扔掉的鞋捡了回来。我在油绿的菜地里,青青的甘蔗林中,高高的洋桃树下,都见过母亲穿着这双鞋。我清楚地记得那双鞋是31码。
我的鞋码越来越大,我很奇怪:母亲的脚是不会再长大了,可我的不断变大的鞋,母亲为什么总是能穿?母亲的嘴里却总是那一句话:“修补一下还能穿,扔了可惜!”,
“先生对鞋码不用担心,如不合适,一个月内包换。”服务小姐一句话打断了我的记忆,她明显看出了我的尴尬。我挑了一双38码的,这正好是我能忆起的最小鞋码与最大鞋码的折中。
回到家里,我让母亲试鞋,母亲一脸激动,嘴唇嚅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她洗净脚后,在我面前坐下,我拿着新鞋,蹲下身子,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看到母亲的脚:她的脚趾硕大厚实,呈扇形展开,趾关节因长期劳累而特别粗大,脚掌上布满了硬硬的老茧。这双脚曾承受了太多的重压,而脚面松驰的皮肤又给人以岁月沧桑的伤感。这就是那双曾给我童年乐趣,带给全家希望的脚吗?我不由得双手捂住了母亲的脚。
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是母亲。她熟悉儿子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以至我远在他乡的一声轻微的咳嗽,也能针一般地刺痛她……而我呢,能记得孩子对食物的嗜好,能记得妻子对衣服款式的偏爱,也能记得领导的各种好恶,唯独淡忘了生我养我疼我爱我到老依然对我放心不下的母亲!扪心自问,我真该向母亲道歉,恳切地请求她原谅啊!
从来就没有给母亲买点啥,第一次为母亲买双鞋子,却不知道尺码,没想到母亲竟还会如此地高兴,如此地欣慰――这不禁让我感慨:在这世上,母爱是多么宽容博大!而相比较起来,儿女的付出又是多么的少!于是,我在心中一遍遍叮嘱自己:要永远记住母亲的一切啊,譬如生日,譬如鞋子的尺码……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5/view-130003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