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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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建军
洪治纲：1965年生于安徽省东至县。文学博士，一级作家。著有《余华评传》、《守望先锋》等专著8部，编有《国学大师经典文存》等18部，曾获首届“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等多种文学奖项。目前供职于广州暨南大学中文系。
大约五六年前，在苏州召开的江苏青年作家研讨会上，见到一位年轻而清瘦的女孩在各个房间走动聊天。有人问及荆歌那位女孩是谁，大大咧咧的荆歌介绍说是一位网友。不久，我受命为花城出版社编选短篇小说年选，选中了一篇发表在《收获》上的短篇《TURN ON》，为了取得作者盛可以的授权，几经周折之后，终于与盛可以联系上了。她说我们曾经见过面，在苏州的那次会议上。我才顿悟过来，原来荆歌所说的那位长发飘飘的“网友”，其实就是盛可以。
后来，陆续读了盛可以的不少小说，《手术》、《青桔子》、《无爱一身轻》、《惜红衣》、《中年丧妻》、《水乳》、《北妹》等等，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小说看起来很乖张，很极端，很另类，但是，她却有一种罕见的勇气和超常的冷静将现代人的内心世界撕得很开――尤其是那些置身于生活底层的青年女性，她总是抱着异常强悍和冷峻的叙事姿态，将她们推到各种道德伦理或人格尊严的临界点上，让她们在极度屈辱或无奈之中辗转盘桓，左冲右突，在无助中寻找救赎，在无望中寻找希望。用李敬泽先生的话说，“盛可以的小说有一种粗暴的力量。她几乎是凶猛地扑向事物的本质，在这个动作中，她省略了一切华丽的细致的表现性的因素，省略了一切使事物变得柔软的因素，她由此与同时代的写作划清了界限，但她也在界限之外获得了新的力量，那就是，她更直接地、不抱任何幻想地呈现了我们混乱的经验和黑暗的灵魂。”这种对“混乱的经验和黑暗的灵魂”的执著表达，对苦难的生存境域和疼痛的内在感受的特殊传达，使得盛可以在70年代出生的女性作家群里显得与众不同，尤其是比她相同年龄段的女作家更显尖锐，伤痛有余而温婉不足。但是，我觉得这恰恰是她那无人可以取代的写作优势。在2004年10月温州举行的那次全国青年作家批评家论坛上，盛可以曾直言不讳地说：“我们常说的善，是单一的，最终归类到好人，而恶则千奇百怪，千变万化，具有无限可能性，复杂多变。善的东西，是浮在上面的，而恶是沉下去，因而也是更值得探索。因此我想到一个词――‘冒犯’，当小说以某种非理性的形态、非温和的方式展现人性的本来面目，自然为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道德因素和社会规范所不能容忍。但是，这些东西深深扎根于人类原始生命的本能之中。小说家对恶的探索与思考，是内心能量的巨大喷发，是对于艺术的神圣冒犯。”她还列举了陈希我和冯唐来加以印证，并认为“希我与冯唐的作品，都有一种尖锐穿透人性本质的力量。他们的作品让我想到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等。作为现代西方文明的批判者，亨利・米勒笔下的自我往往显得卑鄙无耻下流，他并非宣扬这些，而是表现一种强烈的反思与自我重建。而冒犯自我的卢梭……在《忏悔录》中自我解剖，不回避自我，尤其是丑陋的部分，绝不讳莫如深。”我特意引了这段“盛可以语录”，是因为我从她的小说中的确看到了她通过冒犯来抵达生存本质的一种企图。她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利锐的“冒犯之美”？我想，或许与她的心性和经历有关。尽管我对盛可以的生活经历知之甚少，但是依我的判断，与其他70年代出生的女作家相比，盛可以显然在人生阅历上更为丰富和复杂――因为她的作品中从来都离不开怀疑、漂泊、孤单、受辱等关键词。正是这些与人的内心疼痛密切相关的语汇，折射了她对现代社会内部各种复杂人性的敏锐感知和广泛了解，也使她的小说成功地穿越了其他青年女作家所推崇的优雅、纤柔和温情，而在更为隐秘的层面上凸现了我们这个物欲时代极为艰难的生存景象。她的小说常常将那些青年人特有的诗意情怀和理想热情高高地悬置起来，或者极力推到叙事的背后，而让话语直逼那些令人惴惴不安的尖锐地带，让人物以“苟活者”的面容在那里艰难而无望地挣扎，让幽暗的人性粗暴地侵犯生存的温暖。
这很了不起。如果用时下非常时髦的“底层写作”来看，盛可以则是一个底层写作的重要代表。她的叙事手段和她的作品内涵所抵达的深度，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底层写作者。以《水乳》和《北妹》这两个长篇来看：前者以90年代中期的深圳都市生活为背景，通过主人公左依娜在一个个男人之间的冲撞，展示了一场场极为复杂而又惨烈的灵肉之战。无论是左依娜、前进还是庄严，都被现实欲望弄得千疮百孔。尤其是胸部扁平的左依娜，由于缺乏女性的性感资本而焦虑不已，甚至脆弱不堪。而后者中的钱小红虽然拥有一双奇异丰满的乳房，也同样因为这一性别符号而变得焦灼不已――因为无处不在的诱惑和陷阱，使她在欲望的怪圈里同样举步维艰。
“我们还是愿意将她的短篇小说看成是切向人内心的刀子，至于风格上的变化与小说美学上的处置是她对心理分析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内心是目标，但外部是路径，如同刀子总是从外部刺入的一样。”汪政和晓华先生在评论中曾这样论及盛可以的短篇创作，我引出这段话，是因为它完全说出了我的看法。我甚至认为她的中长篇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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