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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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宋晓杰
危险的解读
我始终相信:有一个词语会把我拯救,同时,它也获得自救。
然后,在清风朗月中,我们炫耀学识、共读《西厢》,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发呆、失色、松弛、沉醉,一遍遍擦拭着彼此辛酸而幸福的泪。
我强迫自己放下书,拦住惊马的思路,对着那个珍馐的词语专注、沉郁、叹息。是啊,这样的日子多么奢侈:所有的文字都能忘记你,更重要的,所有的文字都能忆起你。
当你从辗转的梦中醒来,我知道,你律动的思想朝着一个方向,执迷、清新,如朝霞下的雾霭,泠泠的洒水车,怀揣两个人的喜悦,续接着完整的黑夜和白昼。关于这些,你极少谈起,但是,我能够体会,阅读和解析,我善于迂回。
黄昏的余晖中,我看到健朗、质感的嘉木玉树临风,怎能不让我想起你,怎能不让我对一座楼宇,对一个幸运的窗口,对南方细碎、清浅、甜腻而绵软的温情,耿耿于怀?
有什么在幻想和先验里面驻扎:一个独特的影子和命运浮出水面,悠然地昭示,不可勉强,不可重复。语调、音质、情思、光波,像符号和情节,构建出独一无二的风格和表达。
一个词语,是开启和关闭你的钥匙,是宣叙和沉默的正当理由,是我恐惧与颤栗、荒凉和内伤的全部。找到它之前,我是沙滩上搁浅的沉船,是中途夭折的无花果,破败而忧伤。
珍存过去,修正未来,惟独对现在束手无策。
冥冥中,一阵和风在寻找回归的栈道,一只夜莺在寻找歌唱的树梢。
与世间的牵系就剩下这微茫的一念了吗?
不如竟自枯荣的一朵花儿来得从容;
不如特立独行的一个词来得从容。
朝着你远去的方向
是花儿幽闭的方向,是鸟儿敛迹的方向,是河水断流的方向,是黑夜降临的方向。
同时,也是风儿吹送的方向,是天空拓展的方向,是潮水汹涌的方向,是灯塔照耀的方向。
五月,这美轮美奂的金质时光里,到处响着拔节的声音。
我的心中也是一样。
还不仅仅如此。五月啊,我总该记住许多。
关于最初的鸟鸣如何划过天空,关于最初的颌首如何成就,关于最初的心意如何安妥地置放。
我要俯于大地,像安泰一样感恩,并汲取生命的力量。
阳光下,我要把身影埋伏在树丛中、艾草中,总之是略带苦味的清香里,让它那与众不同的气息,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幽幽地放送。这不仅符合我的嗅觉,而且符合我的性情。
我屏住呼吸,看时针和分针像一对冤家那样纠葛与不舍,不禁想起你和我。这最恰当的比拟。
在五月的苦香里,是什么那么妥帖而舒畅地炮烙着我?
静候着暗夜的磷火,静候着不期的照耀。
只有在暗夜中,我才会像蛰伏已久的美女蛇,欢快地蠕动,朝着你远去的方向。
无法抵达
这个世界,有什么正在发生?
犹如前世的谶语,被我毫不知情的手,漫不经心地开启。
我愕然地呆立。
像雨水无法抵达大地,绿色无法抵达树木,光明无法抵达白昼,我无法抵达你。
然而,有什么能够阻止相向的力量?
在一片迷蒙之后,我们相遇。
然后,分离。
这是真的吗?
此刻,或许你正站在清晨薄雾的露台上,想着迷离的心事;或许正精心地设计着下一次飞翔。
忽然地回首,一滴水花溅湿你的衣襟,而你,不为所动。
我不说我有多么圣洁,但是,如果有一丝苦涩的微笑或者点点纷飞的泪星,能够收回你游移的目光――哪怕只是片刻,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我将多么荣光!
于是,背负着我的荣光,悄然离去。
了无踪迹。
当一切成为习惯
完全是推托之辞,是妥协,是步步退却。
然而,我还是原谅了自己……
在我最无助、最无力、最无能的时候,内心的冲突得以缓释。
――我还是想起了你,昏昏地、淡淡地,想起了你。
但决不与你联系。
思念,是一条惯性的路。
纵然有万千阻障,仍旧不是畏途。
我是滑轮,颠簸着,驶入恒定的轨道;
我是口味,并不刁钻,但也并不随和;
我是倔强的风,只顺着一个方向吹;
我还是移动的花葵、是月下的潮汐、是鳞状的超声波、是沉坠的苹果,总之,是与你相关的因由和根据……
不要嘲笑吧,抱着双臂的悠闲和观望是不对的。
当一切成为习惯,我不再是我,你肯定也不再是你。
渴念被不断地翻晒、浓缩,尔后,与菊花一起,被冲淡和从容泡开。分外鲜亮。分外夸张。
当一切成为习惯,那么就是说:漫漫的迁徙和苦役开始了。
那么就是说:我们已离得很远――远如近邻。
在春天,想象你的到来
这个春天多么孱弱,需要依靠怀想那个秋季来健体强心。
那是一个平常的秋季,枫红叶绿,山青水碧,谁也不知道,它将意味着什么。
但是,那又是一个别样的秋季,许多事情发生、变故、沉寂,然后遗忘,或者从未记起。
可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竟是全部的表达。
像一粒沙,越来越慢的滑行中,偶然的停顿;像一缕风,悠然自得中,意外的出神;像一滴雨,在另一只亮珠子里,照见自己,毫无知觉。
其实,已相互确认。
之后,我们散去,返回从前。
像沙、像风、像雨,细微、飘忽、迷离。
恰当而自然。石子回到漩涡的中心,慵懒地扩散……
如果不再想起,那么,这一生将永远不再想起;
如果不再想起,那么,下辈子也将不会有什么记忆。
然而,我们不约而同地回头。
越过人潮,越过世俗的一瞥,随意、深远而执迷。
无可挑剔。无法辩驳。既戏剧,又宿命。
风明亮地一闪而过。
像秋天一样舒展。
――也像秋天一样殷实而忧郁。
散散淡淡。重重叠叠。
在春天,想象你的到来,我充沛的内心便充满草色、清香和晨光,粉蝶乱舞,花枝乱颤,关不住葱葱茏茏的满园春色。过不了多久,我就骄傲成迷途的果实了。
但是现在,我紧紧地固守着自己的分寸,坚持着,坚持着,不肯疏忽,不肯坠落。
直到脸上洇满幸福的红晕,直到眼里噙满喜悦的泪水。
你应声而至的脚步,正好踏在我的想象上,踏在我的夙愿上。
但愿这是真的。
我把一个词藏得很深
不仅仅是一个词。
它还是神龛上的麦穗,是转折的铁轨,是更改组成的一个分子,是致命的一颗按钮。
它改变了我的语气和神态,改变了我惯用的表达――缓缓的、低低的、暖暖的,再也不用心急如焚。
但是,我极少提及它;但是,我把它
藏得很深。
我把一个词藏得很深。
因为,我深知它的禀性――不能太冷太热,不能太急太慢,不能太软太硬。它是温度的临界,是季节的分野,是错过了就再不会有的迟疑刹那。
我把一个词藏得很深。
如果,当我面对它,不再躲躲闪闪、欲盖弥彰,那么,这个词就将成为一篇文章的绾结了。接下来是叙述,是抒情,还是省略号般的意味深长,大概谁也不会知道。
一生中,与哪个词纠葛,有谁能够看清?
隐忍,火焰中自焚的花朵
被哪种方式选择,都是行不通的。
盛开。腐朽。自焚。或者毁灭……
哪种方式的选择,都不是我的选择。
就像眼下:
我来来往往数万里;
我安安静静寸步未离。
爱如近邻。
透明而稀薄。
隐忍,是一把怎样锋锐的刀戟,藏不住鞘的间离。
在自欺的倒退中,在意念的低处,在凌厉的寒光中,在燎原的火焰中,有限的时日被麻利、干净地收割,应声伏地――我们在虚度中,精心而散漫地交错。像相向的列车,呼啸着来、去。轰轰烈烈。而又空空落落。
隐忍是清醒,是节制,是美德,是一件完美的外衣。但是,你是否感到压境的疏离和隔膜。刻板。警戒。失却水分和温度。
我的心一分凉过一分,一分伤过一分。最适宜的季候、阳光、临界,白白地游走,白白地流过。
震颤过后的大地上,我看到花朵在坚劲的火焰里,旺盛地跳跃,快乐地更生。
睫毛后的星空闪烁。……
把夜叫醒
把夜叫醒,使它不至于昏昧而沉重;
把夜叫醒,使它的静,在通往光明的路上,走得更轻。
低矮的夜空,环饰着点点繁星,一闪,一闪,神秘而悠远,空旷而警省。
你熟睡的样子一定很美,美如忽然沉默的棕榈,美如没有烦恼和欺骗的依;赖和安宁。
我像夜色一样降临,决不会使你的黑暗增加几分,因此,你不要惊愕地转身,不要伸出手臂四处找寻,不要一迭声地唤着我的小名――那是时间和回忆的秘密……轻些,再轻些,小心挪动那些沉郁、凄艳、忧伤的瓷瓶!
是夜叫醒了我,还是我把夜叫醒?
清辉之下,有遥远而潺潺的水声
挣扎、复苏、发芽、成长,蠢蠢欲动。
那些细碎的声响和搬运,一次次提醒着:一个清朗的黎明,一个可贵的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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