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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阅读的静谧里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李商雨

  多年来,我对我们这一代的许多人写的诗失去了阅读的兴趣和耐心,原因很简单,我不喜欢。不过,喜欢不喜欢只是表面的原因,这一点上很像西方20世纪文艺界流行的“冰山理论”,问题展示给人的,仅就那么一点点,但它巨大的部分掩藏在水面以下。就我意识到的,我想说我们这一代人的诗里存在的这样一个现实――诗人小海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就专门指出来:当代的诗歌里充满了“暴戾之气”。这也只是问题里的一个,实际情况可能远比这个糟糕得多。
  也许是我太苛刻,比如韩东在他主编的“年代诗丛”里就说过,这些年来“诗人们都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但我想我们在更深的背景里对中国当代诗歌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们可能表达的是一个意思。我知道,没有兴趣和耐心阅读同时代人的诗可能使我变得狭隘,我因此也失去了发现更好的诗人的可能。对于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诗人来说,这个群体一直处于混乱之中,相对于活跃在八十、九十年代的诗人们而言,70后制造了新的喧哗与骚动,基于这样的现实,我也逐渐地失去了耐心,尽管如此,偶尔的阅读还是使得有些优秀的作品进入我的视野,让我眼前一亮。
  一个偶然的机缘,我接触到冷盈袖的诗。“冷盈袖”这个名字,我早就见过,但也是出于以上原因,这个名字连同其他许多名字从我眼前滑过。当我静下来仔细读她的诗,竟被她的诗吸引了,真的,是那样的好,安静、从容,又是那样新鲜,仿佛是刚出炉的新语言。我断定,这是七十年代出生的诗人里一个十分优秀的诗人。
  她的诗有一个语境,一个特殊的语境,这好比一个场,它使得阅读者不知不觉进入它的场,进而与她诗中的那个“场”(一个新天新地)融为一体,让我生活在其中,一个别样的地域和别样的光阴,似曾相识而又陌生。我仔细回想,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让我置身这样的静谧里,直如“小园香径独徘徊”?但是不,这“小园香径”分明不是中国古时的光阴,它比这来得更直接、简单,没有那种古典气息,倒分明让人嗅到美国新英格兰州的牧场清新的空气,但我喜欢这样的空气,仿佛弗罗斯特也在那里。
  这样的诗是让我一眼看过去就喜欢的,对我而言,这真是少有。不过,她的诗和她的名字倒不大容易联系。因这“冷盈袖”三个字倒有不少的香艳,分明与“小园香径独徘徊”有几分的神配,――这也是长期以来这个名字给我的感觉,――只是一读了她的诗,仿佛她本人真的就来到我眼前了,是那样的真切,不是香艳的了。
  
  最先是山林,然后是小路
  那些幽暗和神秘
  顺着倾斜的天空,起伏的山脊冲下来
  我能感觉到它们的逼近,带着咻咻的鼻息
  我忍不住奔跑起来,我的惊慌与一只小鹿相似
  
  这是我见到的她的第一首诗,这首诗的名字叫《暮晚》。就它所传递的信息来看,是一种莫名的、充满神秘感的幽静,这是带有强烈生命气息的静,不是死寂。这种体验是诗人的体验,也是所有人的体验――她传达了一个普遍的东西,人人能够感知的经验,而就诗人自己而言,又有她独特个性的一面。这首诗里,将那“幽暗和神秘”赋予动作,仿佛是一个摇晃的镜头,猛的一摇,它就来了,离我们这么近,“带着咻咻的鼻息”,我也感到“它们的逼近”了。这首诗构成的神奇语境,之所以给我以陌生感,我想,原因还在于,这里词语的使用具有一种并非我所熟悉的组合,它们组合起来构成的语境传达的乃是一种我同样并不熟悉的经验。这让我想起了弗罗斯特,是的,而且,它的简单,也同样让我想起另外一个我所喜欢和敬佩的作家――梭罗,以及他的那本伟大的书《瓦尔登湖》。自然万物,在他们的笔下,那样简单,然而清晰、细致,同样的,我发现冷盈袖的诗里也有着这样的特征:简单、清晰、细致,仿佛诗人也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属于天地的一部分,因她与它们是那样的亲近,叫人羡慕。
  这样的诗在今天不多见了,可能是当代人与时代纠缠得过分了,焦虑、烦恼、忧心忡忡,使得他们早已远离了自然,远离了清新的空气――心里的空气也变得如同被城市的烟尘污染了,他们把它吐出来,像吐出一口一口的恶气――在我印象里,这就是当代许多诗人写诗的形象:不断地吐着心里的恶气。小海说的应该是对的,当代的诗歌里的确有着过多的暴戾之气,这样的写作也是很可怕的,仿佛许多的诗人都无法忍受了,他们没有办法温和下去了,生活与命运给他们太多的不公正,也让他们看到了太多的不公正,他们要把那恶气吐出来。所以他们说,他们的诗歌是有道理的。但我想,公正与否、愤怒与否,这似乎更多的具有意识形态色彩,或者说,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而诗不需要这样的东西,诗就是诗,个人应该尽可能地从诗里消泯,正如我可能理解普拉斯,对她的遭遇我心里哀伤,但作为诗,我不赞同那样的表达。我说我喜欢冷盈袖这样的诗,我喜欢这样的自然,喜欢这样的清新,这样的简约与细致――真是一个女子的心――乃是她的诗个人色彩并没有那么强烈,须知,个人在诗中一旦过分突出,便极容易失控的。
  几年来,我在反思写作的过程中也陷入了某种担忧:我对诗的思考和探索,是否让自己变得狭隘和尖刻了?一遍遍的,我说,我喜欢汉语的诗,喜欢中国的色彩,喜欢聆听纯正的中国之音,但我觉得这样的喜欢,应该没有错,这里的前提是,也不排除我同样喜欢另外的声音:
  
  我忍不住奔跑起来,我的惊慌与一只小鹿相似
  
  这个声音从人性上来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这文字发出的声音莫名,恰如李清照“和羞走,倚门回首”,虽然从诗的内容上,两首诗不一样,但声音却有几分相似了。须知,文字的声音是神秘的,言语亦不能道,只有用心去听。然而,这样的声音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女性诗歌的声音吗?不知道。“女性诗歌”当下很多人在讨论,我对这个问题很是隔膜,因为没有太多关注,也就不好说了,但我相信,冷盈袖的诗有一种真实的女性的声音。
  因为阿翔的推荐,我读到了冷盈袖的诗。他只是说,她的诗写得很好,我读后很兴奋地对他说,果然,她写得真好。事实上,我不是专业的批评家出身,也不会写评论文字,只是就我的一点体会说说。我想,冷盈袖的诗,可算是七十年代出生的诗人里非常优秀的了,我私下与人交谈,也只是谈某人的诗,至于作者的性别,基本上是忽略的。更多的时候,我想,诗人就是诗人吧,不要另外再加上“女诗人”,性别问题是社会学问题,而诗歌有文本就够了。因诗歌乃是产生于天地万物,产生于天地万物与人的那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息”,一种宇宙的感应,所以,我们最好也不要分性别吧,分得过细,亦是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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