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虹作品・她们（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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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台上的她们――读报道“少女跳楼宁死不卖淫”有感
　　
　　一枚树叶俯冲到大地之前有过什么样的思想
　　那棵病树，也许从来就无意让她开花
　　她用嘴着地，使吻别显得另有深情，又突兀得
　　仿佛顺理成章
　　
　　把号称花季的17岁扔出时掠走窗边一页日历，它说
　　明天就是五四，报纸上会有反帝反封建的缅怀文章
　　而她现在，要抓紧赶到缅怀自己的地方
　　此生第一次赴约，她用的是加速度
　　慌乱使慌乱缩短，好让从容把从容的尽头丈量
　　
　　她要慨然摊开自己，以未曾有过的舒展模样
　　其实破碎，早在她降生时就已逼近
　　窗台排成最后一幕行为艺术，激情又安详
　　她支起破碎，欲接住那声完整的坠响以及她
　　完整的名声，既然全体人民和善良的领导
　　都不允许她破碎
　　既然大伙儿对她的关注远远高于
　　对伤害她的坏蛋的捉拿……何况还有
　　她最信赖的报纸。正在加班赶印那撩人的
　　套黑大标题：英勇少女宁死不卖淫(副标题
　　很长，大意是人们为跳楼鼓掌)
　　
　　她想，古老中华一直肾亏，需要烈女把史册雄起
　　还有咱家的脸面――爸妈，先别难过
　　说不定像之前那位姐姐，侥幸没死被送进大学
　　省长亲自送来轮椅和鲜花……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切已由不得她，她决定
　　不负众望!只是楼太高让人有点害怕……
　　阳光令世界虚起眼睛显得不那么狰狞
　　恍惚中，听到热切的镜头们在快门里招手
　　那套黑标题殷切地伸过来，像邀约她的跑道
　　她深信站上去会看得更远。果然，她远远地
　　看见自己，像当年从鬼子炮楼回来跳了井的奶奶
　　又好像更远，像是1919年以前……
　　她其实来不及多想。作为孤单赶路的树叶
　　生命仓促只留给风一道擦痕，尚未被吻过的唇
　　花瓣般绽开，嘴角漾起一丝豪迈……
　　
　　一枚树叶终于离开高处，她最后的狂舞
　　己归顺为被媒体需要着的兴奋时尚
　　又缘着盛世纹眉的路径，雅致为一枚书签
　　她有多少隐情可揭示，才夹在一页日历走失的地方
　　她拦截我们视线每一次摇摇晃晃的抵达
　　都需要事先扶稳闪烁不定的真相
　　倒叙她过于简单的履历，不仅要穿过汁液枯涸的脸
　　还要回溯嗜血的根部和土壤――
　　
　　掩住残破，欲让一枚树叶重新回到树上……
　　
　　地摊上的她们
　　
　　你在地摊那些封面上朝我笑着……
　　从采薇的那条阡陌姗姗而来
　　被君子们粗野的目光沐洗了几千年
　　又钉在历史的每一个拐角上
　　亮出手，是一把水淋淋的名片：
　　涉剡溪渡瀚海华清池里出浴的
　　乌江畔峡江畔刻下悸动的波纹的
　　难怪祖先们爱怜时说你是水
　　发脾气时也说你是水
　　
　　你在地摊那些封面上朝我笑着……
　　
　　望断烽火天涯路永远等待的是你
　　嵌进女儿相框噤然无声的是你
　　称作母亲女王一扭头又成了这娘们的是你
　　飞天是你巫婆是你精卫是你狐妖是你
　　最初的图腾是你最现代的观世音也是你
　　祥林嫂似的来不及喘口气，就说起
　　陈世美一次一次又一次把你遗弃
　　睁开眼，到男人的字典上查找――
　　你的名字只剩下一个　姓
　　
　　你在地摊那些封面上朝我笑着……
　　
　　红帆船靠岸时你是否错过一个谎言
　　是否在舌尖的棘丛仍把自身口误成
　　繁殖期土地?被罪恶一千次交出后
　　你真的只学会一千次地拒绝自己
　　爱刚刚开始虚构，有人告知
　　男人并不孤独时你却在伤心
　　神女峰一网打尽的那些目光里
　　你也并非真的神圣。浑浊的江水
　　本是锁链，锁着你，也锁着锁你的人
　　而你，是否能在一声惨烈的回音里
　　从容走出第二性这面哈哈镜――哦
　　女人!我多想往后挪一下你名字的重音
　　请你站起来，响亮地唤一声自己
　　
　　你仍在地摊那些封面上朝我笑着……
　　
　　莫奈的《睡莲》
　　
　　我听见蛙声在深处炒作了几千年
　　水，仍绷紧了幽蓝的脸……突然
　　黯淡的池塘蹦出几声心跳――
　　
　　睡莲!它明亮的述说如跃动的火苗
　　炙伤所有视线。它还用袒胸露腹的仰泳
　　喊出最后的决绝――我听见!
　　
　　此刻，它偶尔温柔，唇红齿白
　　引来慌乱挤碰、失去矜持的涡漩……
　　燃烧后，它体内的空旷只有我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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