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位性“PP+一个+X”构式的汉语教学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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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同位性“PP+一个+X”构式是一个承载了强烈主观性、具备特殊意义与用法的整体。本文选取了三种、共计16本教材进行了考察，发现该构式在汉语教材中未得到应有呈现，处于被忽视状态。对此，结合中介语语料库、双語语料库和本体研究作出了原因分析，并提出了相应的教学建议。
　　关键词：构式 主观性 对外汉语教学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9）12-0021-02
　　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认为，构式是具有特殊意义与用法的整体，是语言的基本单位。同位性构式“PP+一个+X”，如“你一个生意人”“他一个留学生”，是诸多研究者所关注、描写过的构式（李劲荣，2013;唐雪凝，2013;吉益民，2014;李文浩，2016，等），然而，目前的研究只关注了该构式的本体特征，尚未涉及其在汉语教学中的应用。本文将根据该构式在教材中的呈现和中介语语料中的使用状况，分析其原因，并对该构式的教学提出一些建议。
　　一、教材呈现状况及原因分析
　　（一）呈现状况
　　同位性“PP+一个+X”是一个在口语中较为常见的构式，因此，本文选取了两种比较通行的汉语口语教材进行了调研，分别为北京大学出版社的《博雅汉语口语》（第三版）初中高级各3本，共9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的《发展汉语：口语》（第二版）初中高级各2本，共6本。遗憾的是，这15本教材中均未出现该构式。
　　此外，虽然作为材料来源的电视剧《家有儿女》中有相关台词，如“首饰盒？哟，你一大男人，是给自己买了枚胸针，还是打算弄副耳环戴戴啊？”世界图书出版公司《汉语视听说教程：家有儿女》教材中也未出现该构式。
　　虽说作为汉语教材，课文不会与实际口语或电视剧本完全一致，必须有所取舍，但至少从呈现状况来看，可以说同位性构式“PP+一个+X”的教学是被忽视的。
　　（二）原因分析
　　造成该构式极少选入教材、予以讲解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
　　1.较难予以简明的解释
　　同位性构式“PP+一个+X”的构件组成并不复杂，PP为人称代词，X为NP及其修饰语，但构式整体所具备的语用功能，则不那么容易说明。该构式将人称代词PP所指视为群体网络（X）中的个体（一个X），构建起该人物的语用身份，也即会话所激活、展现的身份（陈新仁，2013），以此加强后续小句的语力与合理性。同时，该身份是从说话人角度出发认定的，承载了较强的主观性（崔言，2019）。例如：
　　（1）致庸沉吟道：“据我看来，说不定他真是一个清官，一个想有所作为的好官。”李德龄担心道：“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我们要是借出去，他一个清官真有可能还不了！”（电视电影·乔家大院）
　　其一，说话人并不真正知道“他”是否为清官，但依然可以使用该构式说“他一个清官”，充分体现了该同位性构式的主观性。其二，作为社会中的人，“他”对应着多种社会身份，包括男性、张家人、高官等，而构式从中选取了“清官”这一语用身份，赋值给“他”。其三，该赋值是为了说明“真有可能还不了”的原因，使说话人的担忧和接下来的举动有了因由，更为合理。
　　上述内容用汉语说明固然复杂，用英语直接对译亦不大容易。在CCL汉英双语语料库中检索该构式，得到的对译往往改变了构式原有之意，如：
　　（2）我一个小男孩的心灵无法承受 英译：And my little boy's mind just couldn't take it.
　　（3）你一个游侠知道什么？英译：And what would a Ranger know of this matter？
　　英文中最为接近的表达是“PP，a NP”：
　　（4）你既是犹太人，怎么向我一个撒玛列亚妇人要水喝呢？
　　英译：Why do you， a Jew， make a request for water to me， a woman of Samaria？
　　但使用该表达需要在话语中插入两处较长停顿——除PP之后的停顿外，NP之后也必须有停顿，除非是在句末——因而使用受限，对文体风格有一定的要求，如散文化、抒情性;如像汉语“PP+一个+X”这样用在口语中，则不若“PP+NP”更切合语体要求，如“You idiot”，但后者又对感情色彩有特殊限定，并且PP之后、NP之前也常有停顿。
　　2.教学实际与研究基础存在差异
　　从研究背景来看，研究者们最常加以对比说明的是与“PP+一个+X”在形式上相近的构式。如白鸽（2014）将之与“一量名”相比较，王长武（2015）将之与表主观评价的“一个X，Y”构式相比较，李文浩（2016）则比较了多种形近表达，包括NP、一个NP、人称代词+一个NP、人称代词+这个NP、人称代词。然而，从HSK动态作文语料库的使用状况来看，学生最常用的是“PP+是一个+X”以及“PP+作为+一个+X”，其中有不少句子可以替换为“PP+一个+X”构式，有的甚至更换后更自然：
　　（5）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是一个华侨，不懂得母国怎样行呢？（越南）
　　（6）更何况她是一个女孩，要装扮成一个男的，还要每时每刻和男孩接触，要保持自己的行为像个男孩才比被折穿（不被拆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印尼）
　　（7）她作为一个能改善人心的尼姑，却救不了自己最亲近的女儿。（泰国）
　　（8）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的身分（身份），我自然也就对我妈妈更进（亲近）一些。（印尼）
　　也即，学生有相关表达需求，但由于从教学中习得较早、掌握得也较好的是“PP+是一个+X”以及“PP+作为+一个+X”，就习惯于一直使用这两种表达，句式缺少变化，风格较为正式。以上中介语用例尚且源自作文语料库，如果出现在口语表达中，这一问题就会更加明显。 　　同时，教师如果需要比较本文构式“PP+一个+X”和“PP+是一个+X”“PP+作为+一个+X”，也缺乏可以参考的研究。
　　二、教学依据、建议与示例
　　（一）教学依据：三种近义表达的对比
　　首先应当明确，“PP+是一个+X”“PP+作为+一个+X”和本文的同位性构式“PP+一个+X”，不能视为等义构式，三者的使用不完全一样，“PP+一个+X”绝不仅仅是前二者略去“是”“作为”的构件而得到的省略说法。
　　语法上的差异是比较明显的，不容易混淆：
　　（9）a这对她一个孩子来说是太难了。
　　b这对她是一个孩子来说是太难了。
　　c这对她作为一个孩子来说是太难了。
　　更重要的是风格、语用功能方面的差异。“PP+作为+一个+X”的风格是最为正式的，不大适合较为随意的口语语体：
　　（10）a他一个小孩子，就知道要糖人儿。
　　b他是一个小孩子，就知道要糖人儿。
　　c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就知道要糖人儿。
　　此外，“作为”的身份是可选择的，另外两种表达的身份则是说话人赋予PP所指的，PP本身不具备选择的自由：
　　（11）a你作为一个小工去，是要吃苦的呀;作为一个领导去，就好办多了。
　　b*你是一个小工去，是要吃苦的呀;是一个领导去，就好办多了。
　　c你一个小工去，是要吃苦的呀;一个领导去，就好办多了。
　　句（11）c虽然可以说，但此时“小工”和“领导”不是同一个人，“你”的身份是小工，而不是领导。
　　并且，“PP+一个+X”与“PP+是一个+X”在语用功能上也有所不同：
　　（12）a我一个小孩子，当然打不过成年人。
　　b我是一个小孩子，当然打不过成年人。
　　c我一个小孩子，但是打败了成年人。
　　d我是一个小孩子，但是打败了成年人。
　　可以看到，“PP+一个+X”的重点正在于后续小句，构式本身对PP身份的设定都是为了增强后续句的合理性和语力，传达出一种“理固宜然”的语气，也因此后续话语常常是强烈的反问或断言。
　　句（12）c在一定情况下也可使用，只是此时表达重点在于尚未说出的后续句，所以给人一种言犹未尽的感觉，在得不到物理语境支持的情况下，需要再补充下文，如“我一个小孩子，但是打败了成年人，怎能不叫人目瞪口呆？”或至少暗示有未竟之言，如“我一个小孩子，但是打败了成年人，你说这……”。
　　与之相对，“PP+是一个+X”则完全不具有这样浓烈的主观意味，其使用是中性的，不对后续小句作出任何预设，也不产生语用、语力上的影响。
　　（二）教学建议与示例
　　根据前述呈现与使用状况、构式本身的语义功能特点、与近似构式的区别、教学的必要性，我们对同位性构式“PP+一个+X”的教学作出如下建议：
　　一是找出使用中最典型的样式，呈现于课本与课堂之中。教师或教材编写者可以从语料库或影视剧本中择取文本，较为理想的是情节完整、上下文脉络清晰的用例。
　　此外，课本中虽然没有使用本构式，但已有很多合适的情景，只需稍加改写就可应用，如《博雅汉语初级口语2》的第20课：
　　甲：最近她跟一个小学同学联系上了。那人是博士生，个子比我高，条件比我好多了。她整天陪着那个人玩，已经把我忘了。
　　乙：她没叫你一起去吗？
　　甲：叫了，我没去！
　　乙：吃醋了吧？这就是你不对了，她可不是那种人。
　　甲：那谁知道。我怎么能跟博士生比呢？
　　→我一个本科生，怎么能跟博士生比呢？
　　→我一个矮个子，怎么能跟高个子比呢？
　　乙：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自信也没有呢？
　　二是教学目标以理解为主。学生一律使用“PP+是一个+X”，当然不容易出错，因此不必刻意要求学生必须使用“PP+一个+X”，只要在接触到教材中使用该构式的表达时，引导学生归纳出该构式的语义功能，帮助其理解即可。
　　比如，不必使用“语力”“主观性”“合理性”等术语，而是引导学生说出“PP+一个+X”所想要传达的关联：
　　我一个小孩子，      （力气小;没经验;个子矮;……），当然打不过成年人。
　　对于使用多模态素材的视听说课程而言，也可以直接选取适宜的材料，让学生通过说话人的语调、会话发生的情景，多角度地体验与理解构式。比较理想的电视电影素材，是采用两个构式对举的方式，以便学生体会。例如：
　　（13）林小枫一下子站了起来，几乎是与宋建平脸贴着脸，“我能怎么着你？我一个小老百姓，你一个堂堂大医院大科的副主任，我能怎么着你？”（电视电影·中国式离婚）
　　（14）刘黑七好容易被他推醒，揉揉眼睛，打个哈欠，冷笑道：“你一个商人，也来和我论书？”致庸笑道：“刘寨主，这话该我先问你！你都吓住我了，你一个山大王，也看得懂《庄子》？” ……刘黑七看着他，笑道：“这样看来，我一个强盗，你一个财主，也有了共通之处了！”（电视电影·乔家大院）
　　会话（5）出现前有图像场景：致庸仔细看了一下，不禁大为吃惊，室内虽然凌乱，但桌上、几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摆放着书。致庸伸手抓过几本，又吃了一惊，《孟子》《中庸》《大学》《道德经》《武穆兵书》……
　　场景细节能帮助语义解读，学生即使不知道《庄子》的相关文化背景，至少能从画面上知道是书，不会造成理解障碍，这是使用多模态素材教学的优势，能让学生有较为深刻的印象和直观的感受：“多感官的参与会加深其学习感受，提高其学习效果。”（李雅，2018：142）
　　三、结语
　　本文依据同位性构式“PP+一个+X”在教材中的呈现状况，中介语语料库中近似构式的使用情况，分析了该构式在教学中被忽视的原因，比较了从学生表达需求出发最为近似的几种表达，并对该构式的教学作出了建议与示例。
　　将同位性构式“PP+一个+X”的用例呈现于教材的最重要目的，是让学生接触到这类具有汉语特色的口语化表达，在教师的引导下，能认识到其中包含的主观性，理解其与近似表达的不同，通过隐性学习，潜移默化地掌握该同位性构式。
　　参考文献：
　　[1]李劲荣.汉语里的另一种类指成分——兼论汉语类指成分的语用功能[J].中国语文，2013（3）：238-250.
　　[2]唐雪凝.试析“单数人称代词+一个NP”结构[J].齐鲁学刊，2013（2）：146-151.
　　[3]吉益民.人称复指结构“PP+de-C”探析[J].世界漢语教学，2014（2）：147-159.
　　[4]李文浩.也谈同位复指式“人称代词+一个NP”的指称性质和语用功能[J].中国语文，2016（4）：405-414.
　　[5]陈新仁.语用学视角下的身份与交际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
　　[6]崔言.同位性“人称代词+一个+X”构式历时探析[J].扬州教育学院学报，2019（1）：1-4.
　　[7]白鸽.“一量名”兼表定指与类指现象初探[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4（4）：61-69.
　　[8]王长武.试析表主观评价的“一个X，Y”构式[J].汉语学习，2015（3）：104-112.
　　[9]李雅.多模态话语分析理论对国际汉语教学的启示[J].民族教育研究，2018（5）：139-144.
　　责任编辑：于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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