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之艺 步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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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舞“圆场”是中国古典舞表演中最具典范性的步态,它展现出的行云流水般的舞蹈意境,充分体现出中华民族的传统审美理念。中国“圆场”舞动作蕴涵着中国传统的哲学观、宇宙观、伦理观,在中国古典舞表演中有着不可取代的艺术价值。
“圆场”是中国古典舞表演中出现最频繁的主干脚步舞态之一,其行云流水般的动态意境,飘逸婉转的舞韵代表着中国古典舞特有的审美意趣。在中国古典舞表演中“圆场”作为具有民族特色的典型舞步符号,无论是在舞蹈表演的舞台呈现中还是日常的课堂训练中都有着不可取代的特殊艺术价值。“圆场”这一舞步无论从外在的流线动势还是内在蕴含的人文情怀,皆体现着中国古典舞与世界其他舞种的本质区别。
一、中国古典舞的“圆场”与戏曲的“圆场”
一切艺术形式的发生发展都不会是凭空臆想而来,究其源流我们可认为——“圆场”这一步态是从戏曲表演中借鉴而来的。
在戏曲表演中,无论男女,大到舞台整体性调度,小到具体动作的表演,都会运用“圆场”这一典型代表动作去呈现。戏曲演员需要日积月累非常严格的训练才能达到要求的水平。戏曲演员跑“圆场”,以女性为例:手部多为山膀或顺风旗手位,膝盖要求松弛不僵,内侧贴合,脚步为脚跟、脚掌、脚尖依次着地的顺序。戏曲舞蹈的“圆场”强调“稳”,要求演员的上身不可晃斜、抖颤,要上身平稳,脚下流动,要达到“云中行,水上漂”的舞台效果。
中国古典舞借鉴戏曲“圆场”舞步的基本动态,脚下步伐更注重飘逸的流动性。从时间上看,脚步快慢更多的与舞姿动作或音乐相配合,从而形成脚下的节奏或快或慢、时急时缓的多样化形式。从空间上看,圆场的行进路线可分为直线、横线、半弧圆、斜线、圆圈、S线、横八字形等等。“圆场”动作的每个起承转合对脚下的步伐的大小都是有具体要求和严格规范的。中国古典舞的“圆场”相对戏曲上身动作的单一性而言,舞姿更加丰富,由上身的舞姿动势带领脚下的“圆场”,使得舞蹈韵律更加柔和空灵,避免死板呆滞。“圆场”的流动性是富有古典民族特色韵律感的舞姿,犹如一股清流注入大海,恰似一夜春风,使得千树万树梨花开。
中国古典舞是最能够体现中国历史文化内涵和民族精神的舞种,中国古典舞的“圆场”则体现了华夏民族的审美意识取向。中国古典舞“圆场”是从戏曲表演中借鉴发展而来,那么戏曲舞蹈的“圆场”又是源起何处,这就要从中国底蕴深厚的传统文化之根处寻觅其源流。
二、圆之艺——中国古典舞“圆场”之尚圆精神
中国古典舞“圆场”舞步的运动轨迹成圆弧形,在舞台表演中呈现出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圆形运动,即为“圆场”。论起“圆场”的“圆”字就不得不从中华民族传统审美取向中的“尚圆”精神说起。
中国古典舞是由“圆”构造的艺术,“万变不离其圆”是中国古典舞最典型的艺术特征,同样也是中国古典舞“圆场”所遵循的轨迹。清代张英曾论:“天体至圆,万物做到精妙者,无不有圆。圣人之至德,古今之至文、法贴、以及一艺一术,必极圆而后登峰造极。”[1]以圆为美、以圆谈艺的思想对中国传统审美取向具有深远影响。中国古典美学观认为,世界万物皆由“圆”化生而来,圆体现着生命循环之始末,圆是中国民族思想之精髓,是美所体现出的最高境界。因此,则宇宙万物自足圆融,天道自然圆满守衡,至大无外,至小无内,一圆万圆,一美万美,进而体现出中国古典美学对周而复始、天地圆融的生命意境的无限追求。中国古典艺术审美的“尚圆”精神蕴含着中华民族“天圆”的天体宇宙观,圆象征着圆满和谐,是循环往复、相反相成哲学意蕴的终极体现形式,也是华夏先民对自然、对人生、对宇宙大千万象的理解和追求。国人从宇宙天体中体味其动转不息的圆的运动,这种生生不已、运转不息的“圆之精神”亦体现于艺术领域,赋予中华艺术以深厚独特的人文精神,也是中国古典舞艺术语言的内在文化支撑。
“尚圆”精神在太极图示中得到充分体现。太极图中显示了阴阳两极互换相融的宇宙本体运动理念,王炬对太极的理解为:“它随和自然,妙合情理,大外小内,阴升阳长,宏微遍收,科艺俱通,演易勾玄,应经承脉,顺逆周行,不顶不抗,正反皆至,无端无止,比衬映照,圆融无碍”,[2]这与中国古典舞的圆融精神合通一理,万事万物皆有阴阳,阴阳相合互为圆融。《系辞》云:“一阴一阳为之道”。天地间皆阴阳二气所生。天为阳,地为阴。正为阳,背为阴。日为阳,月为阴。上下,左右,高矮,长短皆有阴阳。中国古典舞的“圆场”运动规律就体现着太极阴阳之内理,“圆场”的运动流线多为曲线流转,运动方位灵活多变,忽前忽后,左右逢源,这与太极图示很是相似。圆场舞步脚下左右互换体现了太极阴阳的互转,互为助力,互为依托,在相互转换中形成圆形运动的轨迹。太极图示概括了“圆场”划圆动律——圆、拧、曲线的全部内涵,运行轨迹遵循太极图示区分黑白二鱼所成的S形曲线,这就是太极图呈现出的中国古典舞“圆场”舞步形态的本象符号。
圆场的运行轨迹成圆形,在舞台表演中多为以圆为轴心的运动模式,体现着华夏民族对“圆”的至上尊崇。中国古典舞“圆场”舞步在艺术表现中呈现出形形色色的“圆”——“大圆套小圆”、“平圆、立圆、八字圆”以及步态形成的“上弧线、下弧线”等等。“圆场”舞步在划圆中运动,在划圆中构建,在划圆中体现,在划圆中表演,“圆形”的动律在中国古典舞“圆场”中得以最集中最完美的体现。中国古典舞“圆场”以圆形轨迹的运动性为特点,而这正是天体运动的永恒之特性,它蕴含着关于华夏民族宇宙天体循环周转、生生不息的“尚圆”精神之凝翠。
三、步生莲——中国古典舞“圆场”之尚仙情愫
中国古典舞“圆场”对于表演者的脚下功夫要求十分严格,要求“稳”中“快”,步态“小”而“急”。这与中国传统的审美理念密不可分。中国自古以来认为女子”步若金莲“才能充分展现出女性美,这就形成了中国古代所谓“三寸金莲“的缠足之风。缠足之风起于南唐李后主,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曾记载:“李后主宫嫔窈娘纤丽擅舞,后主作金莲,……令其以帛绕脚,令纤巧,屈上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态……由是人皆效仿之,以纤弓为妙,以此知札脚至五代而来方为之,如熙宁、元丰以前,人犹为之者少。近年则人人相仿,以不为者为耻也。”[3]李后主推崇的这种违背常理摧残妇女身体的缠足之风,正与他的舞蹈审美追求“轻灵飘逸的舞感姿态”息息相关,为了体现舞姿的轻盈感不惜让宫女缠足来实现这种“变异的美”,使得人皆效仿。这种审美遗风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历史对于文化艺术的影响是不容割裂的,“圆场”舞步“小”而“急”是古代女性”缠足“之后而必然形成的步态反应,小脚女人的纤纤细步是当时整个社会的风貌,不论女子身份的高低贵贱皆是如此。此风气即在明清时期盛行。戏曲作为明清时期最典型的舞台表演艺术,纤纤细步的女性形象在戏曲表演中随处可见。清代学者辜鸿铭曾述:“中国女子的美完全在乎缠足这一点,缠足之后,足和腿的血脉都向上蓄积,大腿和臀部自然会发达起来,显出袅娜飘逸的风姿”。[4]中国古代对女性的审美取向一直喜好翩然袅袅之身姿,纤纤秀丽之罗步,崇尚女性弱柳扶风之美态。缠足之风间接的发展出飘若行云之楚楚弱质的步态,这是历史的客观存在,不容规避。
“三寸金莲”既能体现女性的纤细美,又能体现柔弱的体态,这种审美取向的形成与中国传统历史文化亦有相通之处。早在春秋时期《诗经》里即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说,曹植《洛神赋》亦言“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诗句。可以看出中国自古以来以女性的纤美柔顺为向往。中国古代舞蹈始终在追求“空灵轻盈,体若飞絮”的飘逸感,这也正是中国古典舞“圆场”舞步所体现的艺术风格,充分显示了深植于华夏民族内心深处尚仙情愫的人文情怀。
中国古典哲学对人生的体悟使得传统美学崇尚悠然自得,无求自乐,超脱尘俗,自由不羁的惬意感。云游婉转,在飘逸灵动中显出自由活泼,生命之大,表现着遨游宇宙之万千气象的从容。中国古典舞“圆场”步履中似动非动,仿佛是行走在云端仙境中的仙子一般,在仙气怡然的意境中展现着不滞不歇、不止不息,清净纯然、上善若水的“大道”之境界。这在中国古典舞女子群舞《小溪·江河·大海》中得到充分体现:一位身穿白纱宛若仙子般的少女在仙雾霭霭中飘然而至,身后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仙雾飘渺中的少女就犹如一滴接一滴永不止息的水珠,一點一滴汇集起来,形成涓涓流淌的小溪。然后由“圆场”舞步带领舞蹈队形不断变换,在一折一回间,溪流弯弯曲曲,汇入江河。此时“圆场”舞步显得更加的急势,象征着涛涛奔腾的江河,汹涌磅礴,最后海纳于百川。此舞不仅让观众领略到了由“圆场”舞步带领舞姿所体现出水的多变性,也让人感悟到大自然的奇幻莫测,用人体去展现自然,正符合中国传统哲学中“天人合一”的思想。
中国古典舞的“圆场”舞步在现今古典舞表演中如此广泛运用,是因其既体现了中国古代哲学观对“圆”之理念的至尚推崇,又折射出华夏民族特有的历史源流和人文情怀。正所谓一叶而知秋,一步而知天下。体味中国古典舞“圆场”舞步的妙意亦可品觉华夏民族对天体自然、宇宙世界的哲学思维观。
参考文献
[1]王炬《太极意象法》载《意象艺术国际研讨会论文集》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版
[2]晏选军《南村文儒:陶宗仪传》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3]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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