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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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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夏末秋初,在江南一带,桂花开了,昙花也开了。桂花飘香蔓延到了整个江淮地区,昙花一现的美丽总是让人惊叹。每每此时,总是会想起小时候和奶奶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些回忆,就如老相框中的照片,泛着黄。
  小时候,父母管得严,看电视规定只能看半个小时。到了奶奶家就不一样了,虽说电视的屏幕大小和样式都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但能连续看一些动画片而不被打断,我就满足了。因此每到暑假,我就会往奶奶家跑。
  到奶奶家除了能看老式电视以外,我还总喜欢跑到小区的花园里玩闹,特别是桂花开了的季节。桂花可是一样好东西,花开时香,晒干后美,品尝时甜。我对桂花,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狂热迷恋。把桂花捧在手心闻上半天,是小时候最爱干的事。
  花园里的桂花树很大,很高。我够不着树上新鲜的花儿,只能在地上低着头,在坠落的桂花中挑上几朵尚未枯萎的。奶奶就站在一旁,眯着眼笑,手中捧着我递给她的桂花。微风吹过,闻到的是秋天的味道。有时候她看我累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小竹棒,不长。奶奶不高,不到一米六,她站在凳子上正好够得着那撮正热烈盛开的桂花。每每这个时候,我知道的,要下一场桂花雨了。向前拉扯着上衣,用手撑开口袋,抬着头,站在桂花树下,闭上眼,听见了夏末最后一只蝉的嘶吼,紧接着的,就是桂花散落在风中轻轻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落到我的头上,衣服上,脚上,还有地上。一睁眼,就看见奶奶仍是那一脸笑容,皱纹全聚集在一起,像一座繁华大城市的交通图。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像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孩,是我的童年玩伴。她放下手中的杆子,慢慢走到我面前,想要拂去我头上的桂花,我却跑走了。见她在后面追我,迈着小碎步,并大喊着:“你慢点!”但我却越跑越快,把她远远地甩在后面。看着她一脸担心气喘吁吁,便心生一种调皮叛逆的快感。我跑回了家,往床上一躺,桂花就分散在了枕头上。席子固有的竹子清香和桂花的浓郁香气混合起来,让人安心,催人入睡。奶奶从此就叫那个枕头为桂花枕,那是她最喜欢的枕头,没有之一。
  小时候,躺在奶奶身边的我总是喜欢捏她手臂上的肉,因为很软,有像棉花糖般甜甜的触感。有扎根的皱纹,但是皮肤光滑——奶奶真瘦。我老是喜欢问她,为什么她手臂上的肉特别软,她总是会说:“终归是老了,和你们不一样。”
  七八月份,昙花开了,但确实如传说般,一现而逝。昙花可以食用,和冰糖一起炖,花汁会渗到汤里,黏黏的。花蕊和花瓣总是会散开来,悠悠地漂浮在汤中,像奶奶最喜欢的洁白的丝巾。奶奶总是会说,“这是清热解毒的,对你身体好”,然后看着我吃,静静地。每当我一抬头,就会和一双有点迷茫的眼睛对视,我看得见她眼里的溺爱,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我知道的是,奶奶在半夜起来把昙花从枝叶上剪下来,那刚好是昙花开得最舒爽的时候。午夜的昙花,总是会出现在我第二天的早餐里。一年的昙花,大概只有四五朵。奶奶喜欢把昙花都留给我,她从不给我的表弟,估计、可能、应该、也许是因为我是她唯一儿子的唯一的女儿吧!
  上初中后,学业渐渐繁忙,再也没有时间去奶奶家住一个晚上,更是没有时间到小花园中溜达一圈,几乎也没有时间跑到距离比较远的她家吃一顿饭。也可能是因为当我初一提出暑假要去奶奶家时,母亲的一句话:“和老人待久了,就会吸收她们的黄昏之气。”不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样的表情,可能几乎是一种委屈吧。之后,也真的渐渐疏远了,有了隔阂。几乎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见一面,或是我生日的时候才会去她家吃饭。一年也就一两次吧。她可能也感受到了,每次见到我,都会先紧紧地抱着我,或是把我拉到一边的小房间,偷偷塞给我一些零食和零用钱,往往还有一罐晒干了的桂花,说:“你自己留着用吧,别告诉弟弟,他们没有。”这种时候,我总是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场不光明正大的“交易”。当时我心中应该是一种厌烦吧!
  我总是很害怕,害怕晚上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接到奶奶的電话,因为她总是要说很久,特别是关心我的话:今晚吃了什么今早吃了什么昨晚吃了什么明天要吃什么,什么时候回学校什么时候回家……她的口齿已不大清晰,以至于我总是听不清她到底要表达什么,父母不在家也总是让我没有机会推脱掉电话,只能在拿起电话五分钟后客气地说一句,“奶奶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写”,然后挂掉,毫不犹豫地。我知道的,她的爱,可能已经令我厌倦了,也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
  她总是挂念着我,我知道的。腿脚不便的她总是会差遣听力退化的爷爷过来给我送晚餐。放暑假的时候,爷爷过来的次数会多一点,因为昙花和桂花都开了。奶奶做的炒粉干,上面总是会撒上几朵桂花,只是变成了干的,失去了原本的橙黄色的光泽。昙花两朵是一起送过来的,有一朵已经蔫了,另外一朵,昨晚的美丽还仍在月光下绽放。
  我中考完后,她生了一场大病,听说是发着高烧晕过去的时候腿摔到地上骨折了。后来做了手术,腿脚更加不灵便了。我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的一条腿打着石膏,却仍旧笑着对我说,“医院枕头可真不舒服,还是喜欢我的桂花枕”。康复之后的一年,她又被查出有肿瘤,现在还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这些也都是父亲告诉我的。回想一下,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又是一个春节,晚上走出大酒店,一片漆黑,奶奶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我看见了她眼睛里的茫茫大雾,遮掩了桂花的绚烂,蒙住了昙花的清新。这才想起来,她的近视很深,有一千多度,还有夜盲症和白内障。我不知不觉拉住了她的手,扶着她走下楼梯,她的肉更软了。我知道,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失去她。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像那天在公交车上跟我说的那样——她说她一定要看见我上大学。暑假,她还是会炒一盘炒粉干,从不会忘记撒上几朵桂花,还会摘两朵昙花,在旁边放上冰糖。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半夜起来摘昙花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拿得动竹竿去打桂花。我知道,也许只知道,她很爱我,就像我们都爱花一样。
  自画像
  我是郑婷尹,来自浙江省温州中学高三(16)班。我是一个感性的女孩子,经常笑点很低地乐上一阵子;也算是一个安静的文青,喜欢听纯音和民谣,那种娓娓道来的旋律让我时常在音乐中幻想一个世界;也喜欢旅游,踏足三大洲的经历给我带来不同文化生活的冲击和思考。   更多的时候,书和电影融进了我的日常学习和生活,黑色幽默类电影对我的影响很深,促使我反思社会现实。所以,导演和编剧成了我的梦想和现在为之奋斗的方向。
  创作观
  《我知道的,花》,真实取材于我从小到大对生活的观察以及和奶奶的互动点滴。文章中对奶奶的感情是在写作的时候慢慢品味出来的,这一种隔代之间的情感变化,让人心生酸楚。我写作时,重在发掘出那种真挚的感情,微妙、细碎,却又让人心生无奈。
  我以为写作不用太多的技巧,只需平日里多留心观察生活,寻找一个触动点,放大自己独特的感情,寓于一个故事之中。需要提醒的一点是,最好寻找事件背后的现实意义,不能凭空“为赋新词强说愁”,要有所反思。我的写作,是先有静态的画面再有动态的人和故事。
  在写一篇文章的时候,我会搜寻自己的记忆。有些童年的回忆会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令我发笑,也会令我陷入沉思。我能在写作中发掘、扩大记录我的情感,自认为这是十分珍贵的。
  平时看的书比较多比较杂,除了散文集、小说之外,偶尔也会看看心理学、哲学类的相关书籍。最喜欢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有关孤独主题的书。他的《族长的秋天》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书。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辞藻,让我看到了集权者背后的孤独和人性。那样的拉美精神让我着迷。相比《百年孤独》,《族长的秋天》更是马尔克斯内心的独白。
  编辑说
  这一次,我们好好诉一诉亲情
  好的写亲情的文字,从中大约可以找到以下几个关键词:
  时间。有人说,不管是小说还是散文,最重要的要素,就是时间。也就是说,读者在读完文字之后,会清晰地感知到时间带来的一切,比如得到与逝去,记得与遗忘,爱与恨等等。从很长很长的时间轴上,我们逐渐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读本文,我们首先读到的,应该就是时间。那是一个个体逐渐长大,另一个个体逐渐枯萎的漫長时间段。无声流转着的时间,好像改变着一切,又留下了一切。
  复杂。有一段时间,编辑部里的同事们,会讨论跟父母亲的关系。几乎无一例外,提到了不和谐的相处。有一位同事竟然很犀利地总结:是呢,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父母也不例外,我们也会对这样的个体有不满、嫌弃,甚至深层次的厌恶感。总之,对父母,我们拥有除了爱之外的,更深层次的,甚至自己难以面对的情绪。而文字是什么?就是要表现这种复杂的情感。我们不能简单地用爱或不爱来表达亲情,那并不真实,也只是浅层次的表达。本文书写的虽然是隔代——奶奶和孙女的情感,但大致如是。写出了复杂性,就接近了生活的真相。本文的尝试,值得广大中学生思索。
  接受。在时间面前,在复杂之后,我们要学会的,就是接受。亲情是不可逆的,时间是不可逆的。尽管会嫌弃,会躲避,但更会爱。老去的亲人,我们接受他们身上的一切,同时尽量回馈给他们爱与关怀,确如本文的隐喻,都爱花,也互相爱着。总之,接受不对等的爱,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与对方,人才会坦然,才会真正走向自己的人生,拥有广阔的天地。
  (肖 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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