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边(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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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朋友住在江边,他常在晚上沿江散步,大声朗诵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我不知道朗诵《春江花月夜》是否需要大声,在一个喧嚣的时代,也许大声是一种惯性,或是一种带有反抗性的朗诵态度。但我很感动。因为面对山川草木的朗诵,本身就是一件孤绝之事。
江边,总是建有亭台楼阁,我也冥想过自己凭栏吟咏,甚或愤激地把栏杆拍遍。南京有个阅江楼,楼没建成的时候,关于这座楼的诗词文章就产生了许多。所以,这座楼最早是建在纸上的。甚至楼早已建好,作者仍会在纸上重建,像岳阳楼,范仲淹从未到过现场,却写出了《岳阳楼记》。在虚构和现实之间,纸上的这一座往往更为不朽。
在江边,波浪拍打堤坝,要站在近处,才听得见清晰的涛声。而登楼远眺,涛声却消失了,但前人登楼的情景会在头脑中浮现。有时我觉得,登楼不是地理性的望远,而更像一种向时间深处的张望,甚至能看见那些曾在此张望的人。这种感觉的清晰化,来自不久前一次听琴的经历。那是个朗月的夜晚,一个琴师携琴来江边的高台上弹奏,同好五六人相随。这样的雅事,现在看来有点矫情,但当琴声响起,它的仪式感凸显,我忽然意识到,这看似表面化的仪式其实就是一种坚实的内容,它同某种在我們的文化中流传已久的精神悄然相连。琴声和江风飘忽,台下是涛声,几种声音混合,似在创造一种与音乐完全不同的东西。十根手指,真的能厘清一段流水吗?涛声离开江水,曲子离开琴弦,仅仅是离开,并没有消逝,而是要去另外的心灵中栖息。我想起我也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到这座江畔古都,像一支曲子离开乐器独自远行,并有了自己的遭际。许多年一晃而过,所谓经历,不像地域,更像在穿越时间的神秘。琴、月光、楼台、草木山川,都是时间的相。而在这其中,江水,像一切的源头。正因如此,虚构与现实才能有同一个躯壳,而痛苦完美无瑕的时候,才会像一段琴声。静听,我听到了琴声中那些从我们内心取走的东西。月色模糊,台下的大江像没有边界。无数上游和支流,是否都还在它的怀内翻腾?它的内心,是混乱还是清晰?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旧了的躯体仍容易激动,仍有数不清的漩涡寄存其中。那些漩涡轻盈如初,用以取悦尘世的旋转仍那么漂亮。当它们消散,怀抱打开,里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其实不然,那看似空无中,报负、秘密、辛苦、爱,都在,只是不容易被辨识。而抱紧它们,一直以来都艰难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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