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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小说中的植物意象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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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韩江是韩国当代文坛的中坚力量,近年来发表了许多影响深刻的作品。她的作品往往思想内涵深刻,情感丰富,植物意象隐喻的运用是形成该特征的重要手段之一。其布克奖获奖作品《素食主义者》即为杰出的代表。在明确意象隐喻概念的基础上,主要阐述《素食主义者》中源域和目标域的植物意象间的对应,能够剖析出植物意象隐喻活动中体现的主题思想,有助于理解韩江小说的独特魅力。
  关键词:韩江;《素食主义者》;植物意象;隐喻
  doi:10.16083/j.cnki.1671-1580.2020.09.041
  中图分类号:I3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580(2020)09—0177—06
  韩江是韩国如今声名煊赫的实力派小说家。然而,现阶段国内外学界对于韩江作品的研究不多,文章多介绍其布克奖的获奖状况,少有对其作品进行深入的文学性解读。事实上,韩江的作品有着极大的鉴读价值。尽管浸染在韩国文学注重对表面现象赞叹的都市化氛围中,韩江依然能够运用杰出的小说创作能力来表述扎实的内容,并通过作品传递出独特的艺术美感,意象隐喻的运用,特别是对于植物意象娴熟的运用是产生这种效果的重要手段之一。本文探究作家植物意象运用的切口,是其代表作《素食主义者》。
  2016年,《素食主义者》突出重围,夺得布克奖的桂冠,在韩国内外引发了强烈的阅读热潮。全书勾勒出了一个拒绝肉食暴力的女性形象,涌动着复杂的精神情绪。整本小说情节紧凑,意味隽永,多种植物意象反复出现,将“意象隐喻”这一文学手段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本文将从意象隐喻的含义、《素食主义者》中源域和目标域的植物意象间的对应、《素食主义者》中植物意象隐喻活动中体现的主题思想三个方面,尝试析解其中的意象隐喻问题,加深对作品的把握与理解。
  一、 “意象隐喻”的含义
  知之而后行——在进行“意象隐喻”的研究之前,应明确“意象隐喻”是什么。古今中外,通过“意象”进行“隐喻”的文学活动屡见不鲜,关于这二者的话题在文学批评界亦是经久不衰。笔者将通过简述“隐喻”概念的发展小史及“意象”与“隐喻”的融合使用等相关问题,归纳出进行意象隐喻解读的可行性和具体方法,从而应用于对本文论题的研究。
  (一) “隐喻”概念的发展小史
  针对隐喻的认知起源很早。西方自古以来就有研究隐喻问题的传统。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典派认为隐喻(又称暗喻)是一种用来装点话语的修辞现象,是一种常用的写作手法。华兹华斯、雪莱和柯勒律治等人所属的浪漫派则认为,隐喻是语言不可或缺的有机成分。生活语言和诗学语言的不同就此大大消除了许多。
  20世纪以来,关于隐喻的认知日渐丰富和加深。20世纪20年代,卡西尔在《语言与神话》中表示,隐喻思维事实上是人类初始且基本的思维方式。该观点将隐喻由一种手段变为一种哲学性的思维,隐喻不再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和语言技巧。
  正因为隐喻使用的普遍性,隐喻的视野也对文学批评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20世纪40年代末,韦勒克和沃伦在《文学理论》中将隐喻与文学放在一起进行了说明,他们认为,隐喻是在一定的条件和情景下比拟人事,把人事的一般表达换一种方式阐述出来。比起早期的修辞学认识,这里“隐喻”成为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概念。
  自20世纪70年代起,许多学科对隐喻进行了更深入的解读,其中以莱考夫和约翰逊为代表的认知语言学派对隐喻研究的影响最深。他们不仅把隐喻看作一种语言现象,更看作一种认知现象。这种观念上的突破直接说明隐喻作为一种思维而普遍存在着,指出了隐喻思维中事物与事物间的对应性。若放在文学中,这种思维所联接的“事物”就是我们熟悉的“意象”,“意象”与“隐喻”的融合使用因此有了充分的理论基础。
  (二) “意象”与“隐喻”的融合使用
  1. 隐喻思维与源域意象、目标域意象
  意象概念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文学概念,在中西文论中都颇受关注。中国自古代就有刘勰“窥意象而后运斤”,强调文学中意象的重要性。那么,意象是如何完成对于主观情意的承载呢?
  根据艾布拉姆斯的定义,“意象”用于表示文学作品中所有客体和感官知觉的特性。其所言“暗喻的喻体”即为隐喻思维中的意象。这与认知体验哲学中的意象隐喻观点不谋而合。以莱考夫为代表的认知体验哲学家主张,意象是映射式的联想的载体,这种联想是人类认知世界的方式之一——隐喻思维。以此喻彼,以已知领域喻未知领域,以熟知人事喻新鲜人事,以具体情境喻抽象情境,隐喻就是这样一种以意象为基,从具体变换到抽象的思维方式。
  2. 文学中意象与隐喻的融合使用
  进入到文学领域,意象和隐喻的联系更为密切。关于此,韦勒克对此给予了细致的阐述。首先,韦勒克对意象的概念做出了界定,提出“意象”不是一种图像式的重现。意象和隐喻结合后,把过去分割的“内容”和“形式”准确地沟通并联系起来,把诗歌拉向“外在图像”和“世界”。在文学作品中,隐喻思维使源域意象通向目标域意象,“外在图像”和“世界”因此得以展现得更加清晰。
  如此看来,在以某一文本为主例进行意象研究时,隐喻视野的运用是合理而恰当的。本文将以意象隐喻为研究思路,抓住《素食主义者》中最主要的意象——植物意象展开分析,以切合亚洲文化、世界文化的相关书籍为意象隐喻含义的主要参考来源,对《素食主义者》中的植物意象进行解读:首先寻找经过隐喻思维的映射后,源语域的植物意象所对应的目标语域中的意象;继而分析其体现的深刻的、多元的、抽象的概念和精神,即小說的主题思想。   二、 《素食主义者》中源域与目标域的植物意象间的对应
  《素食主义者》全书中,各种植物意象出现100余次,占各类意象之首。从小说的题目来看,“素食主义”作为一种饮食文化,直接表明了对非动物制品,即素食的提倡;“素食主义者”在抗拒肉类、选择食素的同时,在心理上自然倾向于植物类的事物。小说中主要的植物意象有花朵、树木(包括其各组成部分,如叶子、树枝等)、森林等。它们作为植物这一意象群的分支在源域共存,经过隐喻思维的作用,以其各自的特征勾勒出一个整体的目标域意象——纯真世界。
  (一)花与生命力和艺术鉴赏力
  花作为植物中最绚丽的一种存在,让人本能地生发出对美好的向往,在书中被多次提到,尤其是在第二部分《胎斑》中,基本成为了意象的主体。在分析这些花朵意象时,可以解读出多元的隐喻成果,“生命力”和“艺术鉴赏力”这“双力”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代表。
  首先,花隐喻为生命力。一般说来,花朵象征着生机勃勃的生命,洋溢着生活乐趣,充满了生命力,意味着结束冬季和对死亡的征服。书中的花朵意象始终洋溢着一种昂扬的生命力,尤其是“胎斑”。“胎斑”又叫蒙古斑,它的外观有如瘀血般的蓝黑色,常见于东方新生儿的臀部。《素食主义者》中的胎斑,却长于女主人公英惠的身体上。一个成年人却拥有婴儿才有的特殊标记,本身就表现出了英惠如新生儿一般的原始生命力。同时,在作者的笔下,胎斑状如一种蓝绿色的“花朵”,更是一种植物性的存在。当姐夫第一次听姐姐说到妹妹英惠身上的胎斑时,便立刻觉得“在女人的臀部绽开蓝色的花朵的画面瞬间冲击着他的灵感”——如新生儿般的原始生命力量令他立刻受到了震撼,此后对小姨子的欲望都始于这一刻,原始的生命力导致了原始欲望的爆发。
  其他提到花朵意象的地方也隐喻着对生命力的赞美。小说第一部分提到丈夫带英惠与同事聚餐时,英惠望向窗外,情不自禁地感叹“从那扇小窗户中还可以看到花坛”,流露出对花儿所代表的生命力的向往;第二部分《胎斑》末尾之处,姐夫像被钉住一样,凝视着英惠“熊熊燃烧”着的身躯,并直接以花朵比喻小姨子的身体,实际上隐喻着英惠如花朵一般绽放的生命力;第三部分《树火》中,姐姐心中思索“当阳光贯通英惠全身的时候,从地下涌上来的水逆流而上渗入到她体内的时候,她的两腿之间绽放出鲜花了吗?”在人们的心中,植物最终的完美结局就是开花结果,姐姐心中所想的“鲜花”意象,经隐喻到达目标域后,就是英惠最后涌动出的生命力。“花朵”所隐喻的“生命力”在韩江其他作品中也有体现。如《童佛》中描写杜鹃“毛笔似的花芽儿上有艳丽火红的颜色”,看见这花让“我”有力气继续下山,这是被杜鹃花生命力感染的一种证明。
  第二,花隐喻为艺术鉴赏力。“在道教中,从头冠上长出的精神上的‘金色花朵’象征神秘主义启蒙的最高境界。在阿兹台克日历的二十个日符中,‘花’列末席,象征艺术鉴赏力。”在韩江的笔下,小说常常对绘画活动进行描写,字里行间充满了一种如绘画般的艺术感。如《胎斑》部分姐夫在英惠身上作画的过程:“他从后颈开始画花朵。紫色和红色的半开花朵在她的后背上争奇斗艳,细细的枝叶也顺着她的纤腰流了下来……”这段描写了花朵在英惠身上次第开放的过程,如同一幅画般展现在人们的面前,甚至比电影版的画面更具有艺术鉴赏的空间。书中还有多处传递着花朵带来的艺术鉴赏力:当“夜色之花”和“太阳之花”在英惠身上与背上对立开放时,一种无声的美感随之生发,隐喻为一种进行艺术鉴赏的冲动和渴望。
  (二)树与希望
  树是《素食主义者》中大量存在的植物意象。在众多神秘的古代文明里,树族被尊奉为超自然之物(神灵、鬼怪等)的家园,而且被普遍看作世界之轴,宇宙是以它为中心构建而成的和谐整体。撑起天地的树,根植于土地的树,枝杈直指天堂的树,是主人公英惠渴望变身为的终极梦想。从最初做梦选择食素开始,英惠心底的树木日渐葱茏,眼前的“树”是现实人生之外的另一种存在,变为“树”是她摆脱现实生活的最佳路径。
  树是英惠逃脱噩梦的希望。第一次做梦时,英惠眼中硕大的、火红色的肉块将自然风光玷污,逃脱后她便看到了一片青绿的春天的树木,看到人们坐在草地上闲聊。尽管身上的血迹、地上映着眼睛的血仍让她有“奇怪而恐惧的感觉”,但那短暂瞬间里豁然开朗的树木之景,是英惠后来追求树之神、形的全部希望之源。
  树是英惠追求温暖的希望。在精神病院拒绝进食的时候,英惠对姐姐呢喃:“姐姐……世上的树木都像是兄弟姐妹。”身处一个被视为异类的群体,父母、弟弟、丈夫的远离,姐姐在很大程度上出于道德责任的“监护”,都让这个脆弱女子的病情一次次雪上加霜。独木不成林,她渴望像树木一样,和他人站在一起如同兄弟姐妹,撑起共同的一片天。树木带给她的,是从未获得过的温暖的希望。
  树是英惠根植于生命的希望。年幼时,和姐姐离家出走,安分隐忍的姐姐一心只想着早点回家,而她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意,只是望着晚霞中的棉白杨久久沉默。就像圣诞树几乎已成为全世界的一种象征物,用绿色和再生的希望抚慰处于严冬的人们一样,大概从那时起,那棉白杨就已经成为了英惠植入生命的希望。
  使源域意象“树”通向目标域意象“希望”的写作方式在韩江的笔下屡见不鲜。在《傍晚时狗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中,大量对于树木景物的描写也隐喻着希望。在经历过揪心的疼痛后,故事中的孩子看着干枯的树枝伸展,不再好奇和害怕,实际上隐喻着一种直面未来的希望,与《素食主义者》中英惠心中炽热的希望异曲同工。
  (三)森林与无害的绿色世界
  《素食主义者》中,提到的森林意象有“黑色森林”和“绿色森林”两种情况,需要分别对待。作家通过意象隐喻活动,想要聚焦的主要对象,是英惠心中那个无害的绿色世界。
  首先,弥漫着黑色的森林在小说中常有出现。英惠第一次做梦时,首个画面就是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幽深而黑暗的树林。比德曼认为,在梦里,“黑色的树林”代表混乱的精神状态和潜意识领域。那时,森林对英惠来说还不是美好的象征,但这并非因为她惧怕森林,在梦中的潜意识领域里,凶残的事物给植物染上了黑色的气息,它们使英惠感到畏惧,即便是她向往的树木生长之地——森林也无法给予佑护。然而当在生活中直面森林时,属于森林独有的绿色令她神往,她深切爱着那“绿色的森林”。“透过救护车的前窗玻璃,郁郁苍苍的森林映入了她的眼帘。在午后的太阳光下,被雨淋湿的树叶,像是重获新生闪闪发着光。”正如伊顿所说:“绿色是植物王国的色彩……绿色为人带来丰饶、充实、宁静和希望”。没有了令人害怕的猛兽和血痕,在身子像婴儿一样轻的重病时分,英惠看到的是真正属于森林的生机盎然之景。绿色世界承载着心底的宁靜与希望,是英惠、也是作家赞许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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