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匠世家出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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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余未人
20世纪80年代末,我在广西苗乡遇到一位身背背篓的西江控拜村的苗族女子,她正在向广西的同胞展示自己售卖的银饰:“我男人就是银匠,你们只要到雷山一带去问,哪个都晓得我家。我家打的银首饰都是老祖宗用的那种真银子,花样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古老花样……”接下来,她娓娓讲述苗族民间故事,身边围起了一圈人。她把故事与一件件银饰巧妙地串在一起,生意便在故事的意境中红火起来。邂逅这位苗家女子,使我对西江的银饰和银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1992年11月15日,我访问了西江东引村一位著名的苗族银匠宋佰林,他生于1946年,读过小学。他那深褐色的吊脚楼也就是他家祖传的银饰作坊。他祖父是闻名遐迩的老银匠,他父亲13岁时就继承了祖父的手艺,而他十几岁就独立操作。这银匠世家犹如老树新枝,繁茂一方。
小小的木屋里安放着风箱、坩埚、铜锅,那些锤子、凿子、锥刀、拉丝钳、方形钻、圆形钻、松香板、拉丝眼板、琳琅满目的花纹模型等等塞满了狭小的空间。你也许很难想象,那些高贵典雅、精美绝伦的银饰就在这么简陋的作坊中诞生。宋银匠正在赶做台江人来定制的一套银角头饰,虽是乡间买卖,却有严谨的相互约束,定好7000元交货。若银匠误期,要赔偿500元;而买主到时不付款,则赔偿1000元。一个装有银块的“银窝”(坩埚)放在木炭炉子上,上面铺满了木炭。他拉动风箱,顿时火焰熊熊。银块渐渐熔成了光灿灿的银水进入槽子,在作坊幽暗的背景下那美妙的瞬间尤显神秘,呆板的银块似乎酝酿着一场神圣的蜕变。
大约半个小时,坩埚里的银子渐渐凝固,宋银匠就把它取出来趁热摊宽,巧手将其锤打成大张薄片,然后再剪成小片,放在模子内压成花纹轮廓,贴在松香板上凿刻成细致的蝶、鸟、花卉的纹样。有的大块浮雕型银花板是用阴模压制。一般认为,民间工艺是粗砺的,而宋银匠手下的银饰却有如宫廷饰品一般的精致。做银丝是极显功夫的活路。那丝眼板上有各种不同的眼孔,既可以拉出匀称的粗丝,还可以拉出细如丝线的银丝来。这细丝贴在银片上盘成各种花样,加少许硼砂烧焊,再剪下来。细丝做成的银饰柔和精美,细微之处,尤其浸透着古典的华丽。
宋银匠坚持在传统图案上花工夫。他说那是祖先传下来的,再难打也要打。现在有的银匠看打银不赚钱,改打白铜片。他说:“如果大家只拣赚钱的活路做,都不打纯银片,对不起老祖宗啊!”这种细致的活儿很伤害视力,他在37岁的壮年就戴上了老花镜。这种手工技艺承载了苗族历史文化的生命记忆。宋银匠不仅是用一双手,而且是在用一颗心锻造银饰呵。
在西江苗人眼中,银角是最重要的头饰。苗族的祖先蚩尤打仗的时候就是头戴铜角的。戴上角,威猛无比。苗族银角只有节日或娶亲这样的重大场合才穿戴使用,因为银角是有神性、有灵气的。别的银饰都可以传给女儿带到夫家作陪嫁,银角却只能传儿子。出嫁时姑娘要戴银角去夫家,而回门时,银角还得戴在头上转回来。据传,银角如果让姑娘带走,娘家就失去了“保家牛”,田里的谷子和家里的收入都会欠丰……宋银匠说:“我们的牛是神牛,古歌里就是这样唱的。姑娘戴上银角特别吉利,种田田里庄稼好,绣花绣得光鲜,嫁人也能嫁个好后生……”
宋佰林是一位深谙苗族文化根脉的银匠。他的作品进入了国内外艺术市场。2001年贵州省在北京举办民族文化活动周,贵州省博物馆就专门请他去民族文化宫现场表演银饰制作。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2003年开年后不久,57岁的他,正处于银匠手艺最成熟的阶段,竟倏然间与世长辞了!然而,他和他的精湛手艺已经进入了苗人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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