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近代文字改革及文字使用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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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在历史上曾长期使用汉字记录日语,但近代日本出现了“国语运动”和“汉字改革”的思潮,要求废除汉字的使用,改用假名和罗马文字。改革历经兴起、高潮和尾声几个阶段,最终形成了汉字、假名、罗马字混用的文字体系。汉字和日语的矛盾导致了文字改革的发生,日本文字平民化和教育的普及则推动了文字改革的发展,日本的汉字使用传统、日本历史文化传承和延续的需要又使部分汉字得以保留。
　　[关键词]日本;文字改革;汉字;日语
　　[中图分类号]H3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518X(2010)06-0241-04
　　陈琴(1982―),女,暨南大学华文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对外汉语教学。(广东广州510610)
　　
　　汉字是汉民族在几千年前创制、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历史上,汉字曾被韩国、日本、越南等国借用来记录其语言,从而在亚洲地区形成一种异语同文的特殊语言现象。19世纪这些国家先后出现文字改革思潮,其核心内容就是要废止汉字的使用。受这种思潮的影响,韩国和越南停止使用汉字,韩国改为使用其自行创制的民族文字“谚文”,越南也改用拼音文字。明治维新前后,日本国内要求废除汉字的呼声也很高,一些专家和学者提出了各种理论要求废除汉字,并制定相应方案来代替汉字的使用。运动持续到20世纪下半叶,对日本的政治、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对日本文字教育和文字体系的影响更是持续到了现代。
　　
　　一、日本近代文字改革的发展过程
　　
　　(一)明治维新之前的日本文字
　　关于日本文字的起源在日本国内一直有“神代文字”的说法,所谓“神代文字”是指在汉字传入之前,日本有一些用于传递信息的文字图画[1](P34-35)。近代,日本以国粹主义者为代表的学者们坚持“神代文字”是日本文字的起源,但是“这一公元8世纪以来的传说没有书面文献证实”[2],因此并不被学界所承认。一般认为在汉字传入之前,日本并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字系统。汉字是何时通过何种途径传入日本的?根据中日两国的民间传说,最早有“徐福传书说”,传闻徐福东渡时曾带去一部分汉文典籍,将汉字汉语传播到了日本。目前已知最早有文字记载的汉字传入日本的实物是“汉委奴国王”金印。《后汉书•东夷传》记载:“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倭国之极南界也。光武赐以印绶。”这方于公元57年传入日本的金印,1784年2月在日本福冈县出土。这说明公元1世纪左右日本在与中国官方交往中已经使用汉字汉文。公元3世纪左右儒家典籍和汉文佛经通过朝鲜传入日本。根据日本史书《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记载:日本应神天皇15年(284),百济王派遣阿直岐携带用汉文书写的佛经来到日本,此后阿直岐留在日本作为皇太子的老师,专门教授皇太子汉文经典。258年王仁从百济将《千字文》1卷和《论语》10卷带到日本。由此可见公元3世纪左右,已经有相当数量的汉字传入日本,日本的贵族阶级也开始了正式的汉字汉文学习。公元6―7世纪日本推古王朝曾向中国派驻大量遣隋使、遣唐使,他们大多在中国生活过很长时间,熟悉汉文化,精通汉字汉文,回国以后对于汉字在日本的传播和使用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汉字传入日本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作为官方文字来记录日语。日本人在使用汉字的过程中做了诸多变革:奈良时代出现了“音读”和“训读”,所谓“音读”就是按照汉字原本的读音来读,“训读”就是按照与汉字意义相对应的日语词语的发音来读。“音读”和“训读”统称为真名,真名的出现是日本从照搬汉字汉文到借用汉字表音的一次转变。奈良末期和平安时代早期,日本出现了两套文字系统:“平假名”和“片假名”,其中平假名是用汉字草书形体加以简化造出的一套文字,片假名是借助汉字楷书形体片断造出的一套文字。前者是女子日常书写使用的字体,后者主要是僧侣记佛经使用的字体。假名产生后,日本官方正式的文字仍是汉字,日常使用中以汉字为主、假名为辅。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近代。
　　 (二)日本近代文字改革的社会背景和发展过程
　　江户时代,日本处于德川幕府的统治之下,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只留长崎一地作为对外贸易的口岸。在长崎,日本人通过前来进行贸易和传教的荷兰人,最早接触到了西方文化,当时的日本称之为“兰学”。19世纪,“兰学”在日本逐渐兴盛,与此同时中国正处于封建社会末期,在与西方列强日益加剧的殖民侵略对抗的过程中,日渐处于下风,国家的种种弊病不断暴露出来。这一方面使日本认识到西方国家的强大;另一方面日本开始对近千年来一直模仿的中国文化和中国模式进行反思。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日本的有识之士开始积极地引介、学习西方的近代文化,希望通过仿效、发展西方文化,使日本走上富国强兵之路。
　　日本的知识分子在学习和研究“兰学”的过程中接触到了西方文字,他们“吃惊的发现荷兰文字的便捷之处”[3],与荷兰文字相比较,汉字显得十分繁杂,于是在兰学学者中间产生了排斥汉字的倾向,一些著名的兰学家,如本多利明、新井白石都先后对汉字提出了质疑,但这一时期使用汉字仍是主流。日本近代汉字改革运动的发生,以庆应二年(1866)开成所翻译前岛密向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提交《汉字御废止之议》为标志。在这篇奏议中,前岛密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废除汉字的主张。但是这一主张当时并没有被政府所采纳,在社会上也遭到了许多著名学者,尤其是历史学者和汉学者的反对。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向西方学习的步伐加快,社会文化方面的一个显著表现就是“国语运动”的展开。受此影响,赞成对日本文字进行改革的人士逐渐增多,1868―1889年近20年间,日本国内各界就国语国字问题展开了空前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是否应该废除汉字”、“废除汉字后使用什么文字”两个问题上。当时日本国内的分歧很大,形成了许多不同的派别,各派别组成了民间组织,有的甚至创办了专门的刊物宣传、实践本派观点,与别派相抗争,形成了日本近代文字改革运动的第一个高潮。这一时期的汉字改革运动,以民间讨论为主,虽然各派别在论争的过程中也形成了一些具体的方案或措施,如罗马文字派提出的《国语罗马字方案》、限制汉字派的《三千字字引》,但是政府并没有采取实质性行动。1889年,随着自由民权运动失败,日本国粹主义占了上风,在文化上主张反古复古,国语国字运动逐渐走向衰退。甲午中日战争以日本胜利中国失败而告终,国语国字改革的呼声再一次高涨,形成了第二次高潮。这一时期的文字改革由最初的民间思潮演变成为官方行为,政府开始采纳民间关于国语国字改革的建议,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汉字的使用被限制,假名和罗马字的使用比例大大增加。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战败,一部分知识分子将战败归因为日本文化和语言文字的落后。1945年11月12日,日本《读卖新闻》发表社论说:“只有废除汉字,才能清除残存在我们头脑中的封建意识,才能追赶美国式的高效率。建立文明国家、建设民主政治也只有在废除汉字采用简单的拼音文字,提高国民的指示水平的基础上才能实现。”[4]与此同时,美国也在左右着日本的文字教育政策,1946年美国派出了一个教育代表团访日,在对日本的教育状况进行调查以后认为:日本的文字体系是复杂而落后的,如果不进行简化,民主主义就不能健全发展,因此劝说日本政府取消汉字采用罗马字。虽然如此,大多数日本人更倾向于他们已经用了上千年的汉字和假名,对于罗马字持消极态度,即使是改革政策的执行者――日本文部省和国语审议会也认为要完全废除汉字,必须做好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主张废除汉字的势力被逐步削弱,政府在限制汉字方面制定了大量政策,大部分得以贯彻执行。进入现代以后,随着日本社会的不断发展,大量的高科技信息不断涌入,在对这些信息进行翻译时,日本人发现使用假名不能很好地表词达意,而《当用汉字表》中的汉字又远远不能满足使用汉字的要求。为此,日本政府又对常用汉字的数量进行了少量的增加。日本政府对于汉字使用的态度由逐步废止转变为承认汉字的长期使用。
　　
　　二、日本近代文字改革对日本文字的影响
　　
　　(一)汉字的数量减少
　　1919年文部省公布了2 600字的《汉字整理案》、1923年5月临时调查委员会制定的《常用汉字表》将日常使用汉字限定在1 962字范围内,1925年日本政府以内阁训令的方式把这一标准通告全国,加以实施。1931年该会又公布了修正案,进一步缩减汉字使用的数量,将常用汉字减少到1 858个。1946年日本国语审议会公布了1 850字的《当用汉字表》。所谓“当用汉字”是表明汉字的使用只限于“当时之用”。虽然1981年,日本政府又发布了在当用汉字基础上新增加了95个汉字的《常用汉字表》,但是总体看来,汉字在日本常用文字中所占的比重大幅减少。
　　此外,日本还宣布减少教育用汉字数量,减少人名用汉字数量。1948年2月16日日本内阁又公布881字的《当用汉字别表》,这是从《当用汉字表》中挑选出来的,作为义务教育中必须指导学生认识的汉字,又叫做《教育汉字》。1951年公布《人名用汉字别表》92字,1976年公布《人名用汉字追加表》28字。不过随着《常用汉字表》的制定,日本法务省民事行政审议会又于1981年增加了人名用汉字54个。
　　(二)汉字形体简化
　　1946年日本公布的《当用汉字表》中1 850个汉字就有131个简体字。1949年公布的《当用汉字字体表》,其目的就在于简化字形,其中简体字774个,正式确立了简体字的地位。1981年《常用汉字表》中简体字达800多个。日本简化汉字的方法包括:同声替代、同义代替、草书楷化、采用古体、更换偏旁、省简偏旁、简存轮廓、符号代替、采用连笔俗体,与中国简化汉字方法大体相同。
　　(三)假名成为正式文字
　　假名的产生是为了方便日常书写,借用汉字草书创制出的平假名和借助汉字楷书的片断创制出的片假名,最早分别用于僧侣抄录经文和妇女书写日记、诗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假名无法作为正式的书写符号,在官方文体和正式场合使用。通过文字改革运动,假名的使用范围扩大。1900年文部省颁布了《小学校令施行规则》统一了平假名和片假名的字体,一些书籍、报纸开始以假名作为正式的文字与汉字一起使用,假名作为正式文字的地位得以确立。
　　(四)罗马字得到推行
　　日本人最早接触罗马字是在16世纪末的室町时代晚期,一些天主教徒来到日本进行传教活动,他们将罗马字带到了日本,但是流传并不广。明治维新后,日本一些较早接触到西方文化的学者发现罗马字字母只有26个,比日本的假名还要少,因而他们主张废除汉字和假名,使用罗马文字。这种主张在明治末年形成了一股很有力的思潮并制定出各种罗马字方案。1907年开始,东京的街道名称牌子上把罗马字和汉字并列;1913年日本中央气象台统一使用日本式罗马字;1917年陆地测量图采用日本式罗马字,后来陆军省统一采用日本式罗马字。二战以后,美国支持日本推行罗马字,在美国授意下日本政府于1946年6月成立“罗马字教育协议会”。此后,84%的小学和48%的中学开始学习日语罗马字。罗马字通过学校教育的方式在日本正式得到普及。
　　三、日本近代文字改革及文字混用的原因分析
　　19世纪掀起的这股废止汉字的浪潮,几乎遍及中国、日本、韩国、越南等所有使用汉字的国家。中国一度计划逐步废除汉字而使用拼音文字,但最终保留了对汉字的使用,并对汉字的形体进行了简化。韩国和越南都以本国创制的文字替代了汉字。日本近代文字改革几经反复,前后持续近一个世纪,改变了日本的文字体系,具体来说是减少了汉字的使用数量,增加了假名和罗马字的比重,最终形成了汉字、假名、罗马字混用的文字体系。为什么19世纪日本会掀起如此大规模的废除汉字的思潮?为什么汉字在日本没有被完全废除,而是被部分保留下来,形成文字混用的状况?
　　(一)汉字和日语间的矛盾是文字改革发生的内因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汉语和日语是完全不同的语言。汉语属于孤立语,较少有词形变化,主要通过语序和虚词来表示语法意义。日语属黏着语,主要通过在词根上附加成分的方式表达语法意义。汉字是为了记录汉语言而创制的文字系统,大部分汉字和语素之间是可以一一对应的,即大部分汉字都能表示一个语素。一个个独立的汉字变换顺序就能表示不同的语义和语法意义。日本是在没有文字的情况下借用汉字记录日语,汉字并不能完全适应记录日语的需要,矛盾在使用中逐渐显现,为了解决这一矛盾,日本人在使用汉字的过程中也在不断进行变革,如借用汉字草书创制平假名和借助汉字楷书片断创制片假名、运用汉字的偏旁部件和造字法创造和制汉字等。发生在明治维新前后的这场运动正是汉字和日语之间矛盾积累的一次集中爆发。
　　(二)日本文字平民化和教育的普及推动了文字改革的发展
　　汉字在传入日本后就为统治阶级所使用,早期的日本官方正式公文全部用汉字书写。在日本社会中只有贵族阶层和男子才能够学习汉字。此外,汉字难学难记,需要花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掌握,绝大部分的平民没有机会学习,这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教育的普及和人民文化素质的提高。明治维新后,日本加快了近代化的步伐,革新人士纷纷呼吁提高国力、普及教育,提升全民文化素质。他们认为汉字难写难认,记忆大量的汉字对于学生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在初级教育阶段,学生们只是记和写这些文字,就需要占用极大部分学习时间,而白白浪费掉本来应该用以学习语文知识、数学技巧以及有关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基本知识的时间。汉字无论书写、阅读或理解都极其困难,阻碍了文明的进步,因此要求废除汉字,使用简便的文字系统。
　　(三)保留汉字符合日本的汉字使用传统
　　汉字的传入结束了日本无文字记载的历史,使语言得以以书面的形式保存下来。汉字是日本文字的基础,假名和和制汉字都是在汉字基础上创制出来的,在漫长的使用和变迁中,汉字已经融入日本的语言体系中。日本一直有文字混用的传统。假名出现之后,日本大部分日常使用的文章都是汉字假名混合使用,已经成了一种社会习惯。突然废除汉字的使用,必然难以为大众所接受。福泽谕吉在《文字之教》中就曾提到:“日本既有假名文字,却又要夹用汉字,这是很不合理的。但这又是古来的习惯。全国日常使用的文章都夹用着汉字,既然已经成为一种社会习惯,现在立即要废除它,这也是不合理的。”[5]对于日本人来说保留部分汉字比完全废除汉字更易于接受。
　　(四)保留汉字有助于日本历史文化的传承和延续
　　汉字在日本使用长达千余年,早期的日本官方正式书函、文献、历史、文化典籍都是完全用汉字书写。现存最早、最古的日本历史文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这两部书都是用汉语言文字写成的。此外还有《续日本纪》、《日本后纪》、《续日本后纪》、《文德实录》等,这些史籍合称为“六国史”,也是用汉字撰写。废除汉字等于切断了日本的历史和文化。日本天皇的姓名、年号都是用汉字书写的,日本的皇室和宫廷也一直是汉字和汉学的维护者。从公元3世纪开始,汉字汉文一直是日本皇室必学的内容,汉学功底被作为评价一个人修养的标准,官僚贵族阶级、司法界、神社神官、寺院的僧侣也多是汉字的拥护者。因此在整个文字改革运动中,以皇室和贵族官僚为主流的拥护汉字派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并长期与汉字废除派抗衡,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政府的决策,使日本政府不得不采取折中的政策。汉字在日本有一千多年的使用历史,已经深深融入当地社会文化、生活中,而西方文字传入时间短,影响尚浅,完全废除汉字,全部改用西方文字,情感上也难以接受。
　　(五)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无法完全适应记录日语的需要
　　日语中的同音词非常多。汉语有411个音节,加上四声的声调约有1 644个,英语有3 000多个音节,日语的音节只有103个。日语音节数量少、结构单一,绝大多数是元音,这就造成了大量的同音异义词,汉字具有表意的功能增加了日语表意的准确性和流畅性。如果全部使用拼音文字,就会出现语义混淆不清的情况。明治维新后,日本社会新事物大量涌现,汉字极强的造词能力适应了日语发展的需要,创造出大量的新词,促进了日语的丰富和发展。
　　假名和罗马文字都不能完全记录日语。假名是为了弥补汉字记录日语的不足而创制的文字符号,“它是一套不完备的文字体系”[6]。汉字改革运动中假名派曾主张完全使用假名,但事实证明这种想法不可行。罗马字是较完备的文字体系,但它与汉字一样并不是为记录日语而创制,使用中必然有不适应的地方,而且习惯了方块字的日本人,很难习惯罗马字。因此虽然日本政府在推广罗马字上作出了很多努力,但是效果不尽如人意,现在学校教科书、专门术语、地图、英语课本、英文报刊中的日语名字、日英词典、日本护照、铁路和地铁的站名中使用罗马字,而在其他地方并没有得到普及。
　　
　　[参考文献]
　　[1]刘元满.汉字在日本的文化意义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2] 罗卫东.汉字在韩国、日本的传播历史及教育概况[J] .中央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1, (3) .[3]肖平.中日近代汉字改革运动对比研究[J].日本学刊 ,1996 ,(4).[4] 崔金.评日语汉字的改革之路[M].日语学习与研究 , 2005, (1) .[5]陈青今.日本文字改革史料选辑[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
　　【责任编辑:王立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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