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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化的叙事文本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雒庆娇

  《陈小手》是汪曾祺创作的微型小说之一。初读给人一种平淡无奇之感,既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又没有个性饱满的人物,也没有回肠荡气的环境。但回过头来细细品味,却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如品一坛陈年老酒,醇 厚而绵长,余味无穷。
  千把字的文章里显现什么?一般人都喜欢展开情节、塑造人物、讲述故事,似乎这样写下来就是最“叫座”的。然而汪曾祺偏不使用这种惯常手法,而是以一种陌生化的方式显现陈小手这个人物的命运。
  
  (一)职业的陌生化
  小说一开始不是先对主人公陈小手其人、其事的描绘,而是宕开一笔,介绍陈小手赖以生存的乡镇的民俗――“我们那地方,过去极少有产科医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要请老娘。”说到生育,这是人类最原始、最基本的生活目的;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是人类的一种正常的需求。“接生的老娘”自然成为这一最低追求的最常用的“催化剂”。由于老娘要穿堂入室,生人怎么行?这样“一家宅门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生的少爷、小姐,差不多都是一个老娘接生的”。这是因为人们的一种惯常的心理,认为“老娘家都供着送子娘娘”,自然会接生顺当,“又有谁家会请一个男医生来接生呢”?在小说里,作者用了较多的笔墨描写这种门当户对的来往方式,这也是千百年来人们约定俗成而又不断重复的心理定势。而“医学时时开肠破肚,血光刀影,娇弱的女子又怎忍得了这种刺激”,所以“我们那里学医的都是男人”,这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然而在此地还是有反常――“李花脸的女儿传其父业,成了全城仅有的一位女医人。”这就使人们久而久之形成的心理无意识受到了冲击,不过这也合乎“父业女承”的古老法则。好不容易有个女医人,至少应该先减少女性的痛苦,可她“只看内科,不会接生”。这个惟一的女性勇敢地挑战“医生”这一职业,但却无法走出男权文化的阴影――“男人学医,谁会学产科呢?”这种根深蒂固的、顺理成章的古老民俗,使男性、甚至出类拔萃的
  女性也认为接生是“丢人没出息的事”,正儿八经的医生又岂能做这种小儿科的事呢?“不屑为之”自是常理,那么没有经过严格培训的老娘是否每一次出手都能保证母子平安呢?如果是难产,而老娘又束手无策,那么是否就听之任之呢?
  就在读者为之思索的时候,作者笔锋一转,“但也不是绝对没有,陈小手就是一位出名的男性产科医生”。在这样一种惯常的职业选择中出现了反常,就使这种大家再熟悉不过的接生工作由男性来承担,则使这种普通的职业被陌生化,对古老的传统形成反讽。
  
  (二)人物的陌生化
  在烘云托月的氛围中,陈小手以一个男性产科医生的身份被凸现在这幅风俗画的主页。对陈小手这个人物的塑造,作者既没有细致入微的形象刻画,也没有叙述他行医中的琐事,而是对他的言行举止进行陌生化处理。
  首先是姓名的陌生化。试想一下,一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不好,却要用“小手”来称谓一个名医呢?原来是人们以他有一双“比女人还小的小手”而命名这个奇异的医生,虽然纯是一种生理上的特点,但就因为“比一般女人的手还更柔嫩细软”,因此“可以减少产妇的很多痛苦”。男人素来大手大脚,而陈小手这位男性却是以小手而闻名,人们对他的这种称谓使他的真名实姓隐匿,而别称被凸现,这是对人物姓名的陌生化。
  其次,交通工具的陌生化。作为一名医生为了出门行医的方便,配置适宜的交通工具,这本无可厚非。在陈小手生长的水乡,当地的人们以能在运河上看到马队为奇观,因为人人都使用舟船往来。陈小手在水乡却不行舟,而是骑着一匹白马来往于产妇之间。这是一匹“无一根杂毛”的白马,而不是剑侠们威武的黑驹,这就使我们的主人公陌生于常见的勇武男性。“白马陈小手”的美誉既是对他的行为习惯的凸现,也是对他的内心高洁的显现,白马就是主人公纯洁心灵的真实写照,“白马”与“小手”相互辉映,相得益彰。
  再次,行为举止的陌生化。陈小手“活人多也”,但每次辛苦完毕,人家给的红包从不打开来看看“内容”多少,足见出他不仅医术好,而且人品高。他就是这样用他的“小手”救活了许多中小户人家的婴儿和妇女,而每次他都是重复“恭喜恭喜,母子平安”这样的语言,是那样的平易而亲切,没有丝毫华而不实的夸耀。这种生活的原汁原味,在浮躁的世界显得陌生。
  
  (三)结局的陌生化
  作者运用了一半的篇幅讲述了陈小手的最后一次出诊。那是一个军阀的家庭,团长命令陈小手“大人、孩子都得给我保住!保不住要你的脑袋”,这一番话也没有什么特别,军阀的话似乎隐含着杀机,似乎又是很自然的随口说出,因为团长惯于发号施令。这段情节的叙述甚是妥当,陈小手为了接生和团长太太“较量”了半天,而团长得了个少爷,陈小手可谓不辱使命――大人孩子都保住了。团长不仅请陈小手喝酒,又给了他七块大洋作为谢礼。团长的做法合情合理,陈小手还是以往的惯常做法,一边诚心地说着“得罪、得罪”,一边从容地上了白马。“砰”的一声枪响,团长从后面把陈小手打下了马。读到这里,使我们感到惊心动魄的不再是陈小手死于非命,而是团长为何下手?团长是委屈的,“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你摸来摸去!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这小子,太欺负人!”由此可见,陈小手无辜而亡,凶手是团长。团长的话语似乎有些偏执,但又入情入理,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就是如此,何况在守旧的乡间。悲剧的根源是“陈小手是男性产科医生”。危急关头伸手向医生和现代科学求救,性命一旦安全就有许多讲究。在产生新事物的科学时代,人们都在选用科学,但却用传统观念限制它、阐释它。在接生中,男女性别表现得特别敏感,男女之别成了隐藏的杀机。从陈小手开始的职业选择的出人意料――“男性的产科医生”,便决定了他会有特别的经历。陈小手的死,出手的是团长,认可的是传统。实际上,陈小手一直没有摆脱当地民俗中“讲究”的阴影,也没摆脱同行对他的嘲笑――“男性的老娘”,更没有摆脱我们传统心理的障碍。这种潜意识的根源一直支配着我们的头脑,一直是隐匿的,似有若无,只有当它越出常规,我们才能发现它存在的规模和巨大的潜能。陈小手平日只限于出入中小户人家,大户人家“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请他的”。一般的大户人家也还将就,到了军阀的门下,军阀的性格、权力、专制都不允许越出常规,这样悲剧才有产生的条件。大户人家代表着某种“讲究”,代表着某种传统的门面,是一种社会接纳的标志,军阀更是如此。陈小手死于军阀枪下,这是出乎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就是这样既陌生又正常的结局扩展了主题的意蕴,见出了微型小说虽然型“微”,但却不单薄。陈小手的生与死和民族传统相结合,便超越了平常意义上的生死,具有了耐人寻味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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