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沉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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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尘星海
青岩石上露为仙,
含笑羽汉一挥间。
柳丝哪堪红颜老,
楚姬吟剑霸王冤。
楔子
纷纷扬扬的大雪簌簌而落,为这烟柳繁华的芸州覆上一层晶莹流转的洁白。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让原本喧嚣无限的闹市显出与平日不同的面貌来――寂寞而清冷。
她倒在桥边,绝望无神的双眼直视着苍茫的天际。被白雪覆盖的道路如铺开的宣纸,只是在这宣纸上烙下的不是墨,而是人和血。
温热的血接触到她周围的雪,立刻变得苍白无力,好像这雪便是没有躯壳的生命,想要吸尽她最后的温热。
她感到自己的能量正在急速流失……但怎可现在就死……她不甘呐!
此时,桥边传来了轻柔的步履声,一把白伞飘入了她注视的天空。
伞下的蓝衣少女,约摸十五岁,一头青丝安然垂下,全身上下无半点首饰,更无一般姑娘家逼人的香气。
“救我……”她竭力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那名少女莲步轻移,走到她身边。
她费力地睁眼望着少女:一张脂粉不施的素颜,表情淡然,仿佛有一层浓浓的雾气绕在周围,将这脸庞与旁人生生隔开。
“救你?”少女开口,音色泠泠,却拥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几乎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就耗尽了最后的精力,晕了过去。
坠入无边的黑暗之前,鼻端萦绕的,是少女身上淡淡的、迷离的草药气息。
起
大雨滂沱。
半空中的淡墨沉沉地向大地压来。狂风呼啸,花草树木在暴雨中显得那般柔弱,狼狈不堪。雨水哗哗漫过街道,檐下雨声急促,漾开朵朵水花,扩散出圈圈水纹。
一辆黑色马车夹在灰色的天地间,疾驰狂奔,溅起高高的水花。本是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但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街道上,显得十分怪异。
它停在芸州城内最大的临安客栈门前。从车帘中伸出一只手,甚至可以看清骨头的形状与青色的血管。然后,一位瘦削的青衣女子从马车中探身出来,走进了客栈。
原本无所事事的店小二见有客上门,立马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待见了那女子,却不禁一愣。
这女子极瘦,身形单薄,长长的青丝松散地绾在脑后,以一支古朴的紫檀木簪子固定。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五官并不出众,唯有那一双眼,空洞而无神,又偏偏有着异样的光芒流转其间。一袭青色衣裙随着她的步子辗转而来,每走一步,便漫开一种萧索之感,让人看着,便觉一种无端的哀凄漫上心头。那般虚弱的病态女子,仿佛一阵风便可将她卷走,又或者她本就是一缕风,带来了哀怨与凄凉。
她开口,声音似乎因许久未与人交谈而略带干涩:“店家,给我上壶茶。”
“好。客官稍候。”闻言,小二立刻回神,手脚麻利地沏上一壶碧螺春送了过去。他退回台前,两眼还盯着那名女子,心里嘀咕道:这女子好怪异,竟在这种鬼天气孤身行路。
要知,最近的芸州可不怎么太平……因江湖第一庄――浮月山庄庄主五十大寿,各路江湖豪杰前来芸州贺寿,这些江湖豪杰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敌人,通通挤在一个地方,不但让芸州城里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还平添了更多剑拔弩张的气氛。
女子恍若未觉。她垂下眼帘,望着碧色的茶叶在水中旋转而下,水面漾开一层层碧波,眼中有着微微的恍惚。
店中一片寂静,只听得雨水流淌的湍急声响。
掌柜拍了下店小二的头,小声说:“看什么看?这临安客栈每天人来人往,这女子比起先前入城的那一批批武林人士,不算怪吧。还不做事去!”
店小二觉得有理,于是转身向膳房走去。忽然,两名蒙面黑衣人手持长剑飞速掠过他身边直冲向青衣女子。眼看这女子就要死在剑下,但只见一道青色的纤细身影一闪,斜斜跃过两人之间。轻盈落地后,青衣女子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见突袭不成,黑衣人持剑双双抢上前,“当――当――”三剑相交,溅出几星火花。两黑衣人只觉得青衣女子力道奇大,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似要脱手,后退一步勉强稳住身子,又挽一个剑花向她袭去。只见两道黑影不断交错,纤细的青影穿梭在他们中间,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女子翩然游走,从容招架化解对方的凌厉攻势。许是急功近利,左边的人持剑向她刺来,前胸门户大开,她急速平平将剑刺出,一剑毙命。见同伴倒地,另一人攻势更猛,露出破绽,电光石火间,她执剑用力刺出,同样了结了他的性命。
青衣女子目光冰冷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长剑微动划开了蒙面黑布,神色一变复又转为平常。她看着惊呆了的店小二,表情漠然。
店小二见青衣女子看向自己,慌忙摇首,语调抖成破碎不整的字句:“你……你千万……千万别过来……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青衣女子依旧面无表情,扔给店小二一锭银子,正提步欲离去,忽然被一道温和的男声叫住。
“请问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吗?” 一男子踏入客栈,见了地上的嫣红,并不诧异地问道。他一袭白衣胜雪,五官清俊如写意,眼眸清明,背着竹制小箱逆光而立,修长身姿被天光勾勒得宛若精致剪影。
青衣女子淡淡扫了他一眼,要行,却被他挡住去路。她语调微沉:“让开。”
白衣男子的笑容温温雅雅:“这位姑娘,你的手背受了伤,可否容在下为你治疗一下?”
青衣女子不甚在意地看向左手,大概是方才大意了吧。可她并不理会,绕过他,刚一迈步,这不知放弃为何物的男子竟随着她的动作而行,始终挡在她身前,儒雅笑容中竟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她锁眉。因为她曾在那人面前立誓此生绝不伤医者,所以……她足尖点地施力,施展轻功而去。
白衣男子微讶,原本清澈的双眸渐渐沉黯下来,然后缓缓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雨声铺天盖地。
承
糟透了。
她看着自己身上湿透的青衣,柳眉轻蹙。本想在客栈歇息一会儿,却被两个不知趣的人给破坏了,末了又遇上了个呆子,现在只得一身狼狈地在这废弃的破庙中安身。那呆子还执意要为自己疗伤,难道没看见地上躺的两个死人么?不过……那两个人,她一路行来被人不断追杀,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毕竟在所谓的正道眼里,自己可是不容于世的妖人呢!但像这般锲而不舍的,却是第一次。而且,追杀者的武功也越来越高。她再次看了伤口一眼,血竟还兀自的地流,哎,真是麻烦。
她长叹一口气,抱膝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身上的衣物,一边听着庙外漫天大雨。很久都没有这么平静过了,自从自己被救了之后,心中充盈的都是满满的仇恨,拼命咬牙练剑,直至终于变得强大起来,可以独自撑起一方天地。
突然,身边的剑身轻颤,她顿时收敛心神警惕起来。这般大雨,究竟是哪个倒霉鬼要进来避雨?
庙门前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撑着一柄香竹油伞,白衣在滂沱大雨中纤尘不染,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月华般清澈。他从漫天雨丝中行来,却如白莲,光华流转,灼灼耀眼。他踏入庙中,收好伞,取下背后的青竹药箱,兀自翻找着什么。
她不禁疑惑,这呆子追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他从药箱中拿出一卷洁净的白布和几片枯叶,想要走到她身边。
她神情一凛,飞速起身执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在下只是想帮姑娘疗伤而已,并无他意。”他依旧笑着,似是浑然不在意那柄可以马上取他性命的长剑。
她认出了那枯叶是陈紫苏叶。多年跟在那人身边,多少也了解一些草药知识。可是他追到这里,真的只是想为她疗伤?她在心中冷笑:世上哪有这样的呆子!
白衣男子像是误会了她的意思,端袖裣衽,施礼道:“姑娘莫怕。在下楚含笑,只想为姑娘疗伤。”
楚含笑。他便是那十五岁行医江湖、行遍中原四处救人的佛医楚含笑?她早该想到的,毕竟那样的青竹药箱,世上唯楚含笑才有。她放下戒心,楚含笑既然被称为佛医,就是因为他不论老幼妇孺、正道邪道,只要有病一律医治。而且就算想要借楚含笑之名行骗也是不成的,原因就在于他背上的碧色药箱。这药箱可不是一般的药箱,它以罕见的玉竹片编成,不畏火烧水浸,也绝不会变形,质地轻盈,晶莹剔透且笼着淡淡的稀薄光泽。
她放下剑默默坐了下来,他毫不客气地坐到她身边,轻柔地执起她的手。多年未与人肢体接触,她仍是不禁瑟缩了一下。可他的神情那般专注坚定,用陈紫苏叶蘸她手背上的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她的伤口上,再用白布一圈圈缠起。纤长的手指动作灵巧,力道温和。他们如此贴近,近得可以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好了。”他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记得让这只手多休息。”她将手缩回,不让自己再贪恋这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她知道,他们不过偶然相逢,终究会别离,何必羁绊太深。
他缄默,她亦是不语。唯有大雨在吟唱旧时的曾经,空气沉浮不定,时光静默如剪影,映衬了谁的曾经?
人如其名,这男子笑容朗谧如月,举手投足,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淡淡地想起那些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他们说他一袭白衣宛若出尘的仙人,他为人看诊从不收费,有时甚至送药给那些买不起药的穷苦百姓……人人无不交口称赞他,将他冠号“佛医”。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竟沉沉睡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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