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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遇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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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有琴,声声催天雨
  
  “姑娘,你可算醒了。”
  头顶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床榻上的少女颤了颤蝶翼般的眼睫,睁开眼睛,头上是一顶暖黄色的床幔,床头的青花瓷瓶中一盏洁白的玉兰花,亭亭净植,香远益清。
  少女转过脸,看着青衣双鬟的婢女,张了张口:“我……怎么会在这里?”
  “哎呀,姑娘忘记了?”青衣婢女十六七岁的光景,她笑道:“我家公子去幽都巡视灾情,幽都闹了瘟疫,染病的人都被赶到城外,府尹下令紧闭城门。不到一个月,城里已经饿死很多人了,姑娘你昏迷在路边,被公子救了回来。”
  少女的眼神有些迷惑,若有所思。
  “姑娘喝口水吧。”她转身去倒了杯水,递给她,继续说道:“姑娘醒了,我家公子一定很高兴,姑娘昏迷了三天,公子日日来探望呢。”
  “你家公子是谁?”少女喝了几口水,偏着头,好奇地问。
  “我家公子?”青衣侍女的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九重都的人都知道九公子,砚书公子。”
  “九公子?”少女微微睁大眼睛,欣喜道:“我知道他的。”
  “忘了问呢,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幽州人氏么?”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我叫锦瑟,江南人氏。路过幽州的时候被灾民抢光了身上的干粮,所幸为九公子所救。”
  “我叫幼兰。”青衣婢子笑笑,“锦瑟姑娘一定饿了吧,我去吩咐厨房做些好菜。再晚些,公子就要回来了。”
  见青衣侍女出去了,锦瑟也下了床,倚在窗边,手细细地抚摸着窗棂上精巧的花纹,垂首一笑,天真中有几分妩媚。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幼兰回来了,手上擎一盏纱灯,推门进来:“锦瑟姑娘,公子回来了,吩咐我好生伺候姑娘,他说改日再来探望姑娘。”
  锦瑟正百无聊赖地倚在软榻上,闻言眉骨稍稍一挑,轻笑道:“九公子肯定是个大忙人呢,幼兰,有琴么?”
  “有的,待我去取。”
  锦瑟看着竹榻上幼兰取来的琴,那是一把新琴,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散发着淡淡檀香,“幼兰,你家公子弹琴么?”
  幼兰摇摇头:“公子从不弹琴,但这琴却是公子做的。”
  锦瑟伸出手,她洁白的衣裳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青葱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琴弦,缓缓道:“幼兰,你下去吧,没什么事情了。”
  幼兰点点头,“姑娘有事就唤我。”
  锦瑟临窗而坐,指尖轻轻掠过琴弦,琴音清明流畅,信手拈来,却自成曲调。温柔如缕的月光漫过她清秀的脸庞,栀子花香在空气里慢慢酝酿。
  她眼中似有薄雾般的迷惑,指尖下的旋律竟是如此熟悉,仿佛已经弹过千百遍,心底涌起莫名的悲凉。
  隔了几重楼阁,有玉带缓袍的男子,抱着手臂倚在曲折回廊的朱漆柱子上,听细细弱弱的琴音传来。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锦瑟,我该如何面对你。
  
  红颜如梦,相看恍如昨
  
  “听说,公子最近救了一名女子,还将她带回府上?”站在亭上着浅蓝衣裙的女子淡淡地问,清丽的五官有种冰冷的美。
  “是。”藏青色袍子的年轻男子点头,微微一笑。
  “公子可清楚她的底细?”她轻蹙起眉,“公子做事向来缜密,怎么会留来历不明的人在府中?”
  君砚书一愣,心中有淡淡的惆怅。锦瑟么?那么些年不见她,不知她如今变成什么模样……大概再也不会是那个天真任性的秦锦瑟了吧。
  后苑的花间传来女子嬉闹的声音,君砚书循声望去,一名橘黄色衣裳的少女正和一群青衣婢子围在一起踢毽子。她双手提着裙裾,露出白色的长裤,脚上穿一双白色软缎的鞋子,鞋尖上有一颗毛茸茸的橘色小球,煞是可爱。
  凤羽毽子在她脚上乖巧地落下又弹起,衣袖和裙角流转如同蝴蝶的翅膀,她开心地咯咯笑起来:“来抢呀,快来抢呀。”
  幼兰突然拉住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锦瑟姑娘,那凉亭里的人就是我家公子了。”
  锦瑟停滞了一下,毽子掉到草地上。她抬眼看去,四目相触,他只是看着她,深深地注视她,旁若无人。
  锦瑟隐约皱了皱眉,记忆里似乎也有一个人这样静静地站着,朝她微笑,清凉的晨风吹动他洁白的衣角。
  “就是那个姑娘么?”君砚书身旁的冰美人低低地问,冷冷微笑,“倒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说完径直掠身前去。
  “容音!”君砚书回过神来,忙追上去,他了解容音的性格,她不容易相信别人。
  “你们不去做事倒有闲情在这里踢毽子?”简容音面无表情,声音不温不火,却不怒自威。
  “是我让她们陪我的,不要怪她们。”锦瑟将手足无措的婢子护在身后。
  “你们都下去吧。”简容音吩咐着,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你叫什么?”
  “锦瑟。”锦瑟露出无辜的笑容,目光落在随后赶来的君砚书身上,“你……就是九公子么?”
  君砚书不答话,墨玉般清冷的眼神有探究的意味,他面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一如当年的天真无邪,当真是秦锦瑟么?
  简容音缓缓俯下身去,捡起落在草地上的毽子,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电光火石间,她突然起身,右手掷出毽子,直击秦锦瑟的胸口。
  “容音!”君砚书一惊,声音急怒。
  秦锦瑟没有动,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
  毽子稳稳地落在君砚书的掌心里,风穿过,他墨色的长发在空气里慢慢垂下,静止。
  “公子!”简容音神色有些错愕,“公子就这么相信这个女子?”
  “容音,你吓着她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微冷,仿佛有警告的意味,“锦瑟只是个弱女子,不准你再出手伤她。”
  简容音看着秦锦瑟一眼,发现她微微偏着头,也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公子,有些人,不得不防。”简容音冷冷一笑,扬袖离去。
  君砚书回头看秦锦瑟,低声道:“容音就是这样,没有吓到你吧?”
  秦锦瑟摇摇头,顽皮一笑:“我知道你不会让她伤害我。”
  “为什么?”君砚书眼神里有一丝光亮。
  “因为你是名满天下的九公子啊,九公子怎么会让手下无故伤人?”秦锦瑟说着漫不经心地俯首去嗅那朵盛开的白牡丹。
  君砚书看着她,目光黯下去,“锦瑟,唤我砚书可好?”语气竟有些恳求。
  “好。”少女仰起脸来,眨眨眼,笑容明媚,“砚书。”
  原以为她会嘲讽他,她却笑着答应。君砚书一时间措手不及,像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实现,反而不知所措。
  锦瑟突然凑近他,声音轻浅,带一点顽劣的笑意,“你知道么?你看我的眼神,似乎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君砚书蓦地震住,拿着毽子的手抖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凉意。
  原来,她已经不记得他。
  这……算是惩罚么?
  
  人生初见,何事莫匆匆
  
  简容音站在楼阁的栏杆边上,一只白色的鸽子飞下来,乖巧地停在她的手腕上。简容音解下绑在白鸽腿上的字条,徐徐展开,脸色变了。

  “公子,你可知道锦瑟是什么人?”
  “什么人?”君砚书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棋谱。
  “四音教的人。”简容音冷笑,果然不出所料,府里头这个天真的锦瑟姑娘真是大有来头。“公子作何打算?”
  君砚书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容音,不要妄动。”
  “公子还想留她?只怕四音教的人对公子不利,天眷门不能冒这个险,公子慎重。”简容音皱眉,她知道以九公子的心思也许另有考虑,但她还是不放心。四音教向来谨慎,她追查了半个月也只得到这个消息,秦锦瑟具体的身份,她就不知道了。
  君砚书看着她的眼睛:“容音,我重申一次,不能伤她分毫。”
  “公子……”简容音欲言又止。
  “砚书――”秦锦瑟突然推门进来,手上的托盘里是两个淡青描花的茶盏。“呀,容音姐姐也在呢。”
  简容音变了脸色,冷冷道:“谁准你进来?”
  秦锦瑟站在门口,有些委屈,抿唇不语。
  “我准她进来的。”君砚书对秦锦瑟微微一笑,招手:“锦瑟,过来。”
  秦锦瑟眼波一转,轻轻地笑起来,向他走去,将托盘放在案上:“这个是府里新摘的茅山碧玉尖,听说你爱喝,我就泡了一些。容音姐姐也尝一尝吧。”
  “公子,容音告退。”简容音瞥了一眼秦锦瑟递来的新茶,转身离去。
  “我……”秦锦瑟张着嘴巴想说什么。
  君砚书从案上端起另一个茶盏,低着头轻轻吹去水面的浮梗,浅尝一口,抬头对她微笑,如三月里的暖阳:“锦瑟,这府里头没有人能像你这样用心地泡茶,以后,我只喝你泡的茶,可好?”
  秦锦瑟一愣,微微红了脸,点头说:“好。”
  澄净的日影透过窗纱,映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晰的光点,淡得几乎缥缈,恍若隔世。
  君砚书静静地看着她,时光流转,岁月无声,仿佛回到多年以前。
  那时候的秦锦瑟才十五岁,也是这般天真无邪,原四音教教主秦朝视其为掌上明珠,不厌其烦地为她征请教书先生,恨不得将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那年秦朝一共给她请了五位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君砚书也在其列。秦朝吩咐每人教秦锦瑟一天,五天后由秦锦瑟来决定留下哪位先生。
  君砚书看见那个穿橘色衣裳的少女眼角眉梢都是被宠坏的骄傲和任性,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像清晨泛着阳光的溪水,睥睨地扫过众人,对秦朝说:“爹,不用这么费事儿了,瑟儿已经选好了。”
  “哦?”秦朝笑笑,“是谁?”
  “他。”没有迟疑,秦锦瑟淘气一笑,指向一旁沉默的君砚书。
  “多谢小姐青睐有加。”君砚书道了声谢,神色淡定,倒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秦朝淡淡地看他一眼:“君先生,既然瑟儿选了你,那你就留下吧。瑟儿顽劣,一切就有劳先生了。”
  他垂下眼睑:“秦老爷客气了,在下自当竭尽所能。”
  秦朝点点头:“瑟儿,来见过君先生。”
  秦锦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好奇,全然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娇羞和矜持:“你琴弹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君砚书。”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
  秦锦瑟想起昨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后山的亭子里弹琴,白衣皎洁,面容如玉,阳光照在他身上有种疏离的冷清。他的琴声如清水泠泠,流淌在山间,音色清透,婉转幽深。
  那画面如诗如画,美得好像有蝴蝶飞过他的乌黑的鬓发、弹琴的指尖和洁白的衣角。
  他似乎察觉有人,抬起头来,便望见她。
  她看见他的笑容很淡,仿佛透明,像是幻觉般一眨眼就不见。他仍旧专心弹他的琴,却不再看她,似乎刚才也不曾对她笑过。
  可是她却很确定,她喜欢他。
  有些喜欢说不清道不明,也许只是她太任性太骄傲,喜欢了就不肯放手。
  
  最是年少,青梅琥珀光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许初春的暖意,透过雕花木窗,斜斜洒进屋里。窗外的树叶仿佛新生一样抖动着风的笑声。
  君砚书盘膝而坐,仔细地调琴,琉璃般的阳光洒了他一身。对面的秦锦瑟看着他,却似在神游,一动不动。
  君砚书叹口气,停下来。“锦瑟,昨日教你的《唱月思》第一叠,你可会了?”
  “呃……”秦锦瑟回过神来。糟糕,被先生发现她不专心了。她喜欢看先生弹琴的样子,专注,温柔,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扰他。他弹琴时她可以长时间看着他,骄傲的额头,细致的颌骨,骨骼的轮廓柔和而坚定,一寸寸完美得无懈可击。
  “先生,锦瑟已经学会了,不信锦瑟弹给你听。”秦锦瑟撇撇嘴,将琴移过来,认真抚琴,看他一眼,然后和着琴声轻声唱,她听见自己轻轻柔柔的声音,宛如雪花般轻盈地落在指尖便融化了。
  “月兮苍苍,皎望其光。我有所慕兮,如缕初长。”
  “你怎么会……”君砚书疑惑地皱眉,他明明只教了她《唱月思》的弹法,并没有教她唱词。
  “是我自己学的。”秦锦瑟偷偷观察君砚书的神色,她喜欢先生,希望先生对她另眼相看,不要将她当成娇贵的富家千金。“先生,锦瑟唱得可好?”
  “很好,锦瑟的声音很好听。”君砚书看着她,唇角挂着黯淡的笑意,
  “你有那本上古琴谱?”
  秦锦瑟点点头,天真的脸庞写着骄傲:“爹说,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先生琴弹得好,若是喜欢,锦瑟就送给先生吧。”
  君砚书摇摇头:“太贵重了。何况乐者,琴谱都在心里。你知道,世上第一把琴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呢。”秦锦瑟眨眨眼。
  “当年伏羲在西山桐林中见一凤一凰栖于梧桐树上。凤凰通天应地,协五音,合九德,非竹不食,非甘泉不饮,非梧桐不栖。羲皇便料定梧桐是神灵之木,决意将它制成乐器。他命人将梧桐截为三段,口口上段,其音太清,叩下段,其音太浊,唯中段清浊相济。伏羲便将桐木中段浸于水中,历七十二昼夜,才将桐木取出。”
  “羲皇手制之琴――天阙琴,长三尺六寸五分,上合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后宽四寸,前宽八寸,下应四时八节之数。然后按阴阳两仪定下高度,按金木水火土五行置宫商角徽羽。自此又创《驾辩》一曲,专咏百鸟朝凤之景。”
  “伏羲可是神仙人物呢。”她是读过《列仙传》的,知道东方帝王伏羲。
  君砚书笑笑,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杏树叶子,洒落金色光斑在他脸上,有些细碎的光影跳跃在他眼底,琥珀色让人越发晶莹璀璨。
  “先生琴弹得这么好,有没有喜欢的女子?”秦锦瑟用手支着下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
  君砚书一愣,洁白的长袖轻轻地拂过琴面,摇摇头,淡淡道:“没有。”
  “那……”秦锦瑟眼神清亮,神色雀跃,带着小女儿的几分娇憨问道,“那锦瑟可不可以喜欢先生?”
  君砚书看着她澄澈的眼眸,欢喜的模样,年轻的容颜就像一朵怒放的白芍药,那样清丽皎洁。他的心有一瞬间的慌乱,他叹口气,带着轻笑,状似无奈道:“那可要好好听先生教导,以后不准再心不在焉了。”
  “是不是我好好听话,先生就会喜欢锦瑟了?”秦锦瑟仍然不依不饶,她鬓侧斜簪一朵芍药,花瓣娇艳,在微风中微微颤抖,衬得一双明眸灵动剔透,眼波盈盈,仿佛春风乍起的无限涟漪。
  君砚书的眼神微微起了变化,心底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喜欢她?痴人说梦!他从来没想过要喜欢她,他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她!
  他看着秦锦瑟,清秀的脸上分明是在笑,眼里却是冷冷的嘲弄。他修长的指尖宛如蝴蝶的翅膀轻轻掠过琴弦,声音也很温柔。
  “会。我当然会喜欢锦瑟。”
  “先生……”秦锦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哎,先生竟然会喜欢自己?
  “可以叫我砚书。”君砚书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
  秦锦瑟垂下头去,羞得两颊潮红。恰是这一低头的宛转,叫他移不开目光。
  如果,时光可以在这一刻定格,滴上琥珀,便永不褪色,永垂不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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