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复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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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成龙
陌生的阳光来得比较突然。当我发现这汹涌奔撞而来的阳光让我不得不难看地微微眯了眯眼的同时,我看清了那件挂在黑板上挂历模样的东西上面印刷上去的字,那是用黑体刷上的一百零九天。
这令我触目惊心的字眼看上去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是的,这天是2010年2月19日,正月初六,距离高考107天。
2月18日,正月初五晚。我坐在我的房间里,我坐在我的大椅子上,我准备码一篇文章。21点我开始写,21点半的时候写了800字,22点850字,23点收工,半个小时内我只是把最后的那个逗号改成了句号。然后我关闭word,系统提示是否保存的时候我不小心点到了否。我气愤,我恨不得拿两把刀分别插在自己的两肋。
我把床上那瓶熬夜专用的1.25升的百事可乐一口气喝了个三分之二。喉咙传来剧烈的刺激感使我为之一振。点一支烟,一口烟吸进时恰好一个嗝要出,于是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样,我被呛着了,而且呛得不轻,连续咳嗽了十分钟。别人倒霉是喝口凉水塞牙缝,我倒霉一个嗝都能把自己呛个半死。
如此这般我怎么能甘心?狠吸一口,重新打开word。写到12点,也只写了不到500字。你要知道,当时我那个痛苦,那是连人民币也解决不了的。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命令大脑必须得想一篇文章出来,可大脑却已远征周公,奈何,奈若何!
Ctrl+Alt+End。熄灯睡觉。
光线消失的一瞬间,顿觉文思泉涌,有如神助。我的大脑大败周公,最终凯旋。
开灯,再次打开电脑。再次面对电脑写了半小时,可我只写了100字。你要知道,这时候我的痛苦,用什么方法也解决不了。
我才知道思想有多远,大脑就给我滚了有多远。
“大脑,你回来了?”
“臣在帐外随时听候圣上旨意。”
“你没事吧?你,没死吧,啊?”
“臣愿尽忠报国,鞠躬尽瘁。臣报效陛下不够,臣不敢死。”
“开始你哪去了?”
“臣,臣把周公俘虏了之后,发现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天上地下,无不知晓。于是,于是……”
“那,你置朕于何地?”
“陛下。周公是一座宝库,谁也不能阻止我发掘宝库的脚步!”
“大胆奴才,放肆!来呀,拉出去斩了!”
路人甲插话:“陛下万万不可呀,大将军与您一体,他死陛下也不活啊!”
“罢了,退朝,都下去吧,大将军,你也下去吧。朕累了……”
“诺,臣告退。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陛下注意龙体啊。”
……
电脑待机,熄灯睡觉。黑暗中顿觉刚才停滞的思维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精灵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我不能再受大脑的欺骗了,这厮只愿在黑暗中鬼混。看来周公果然好才华,我得去会会他。我去也。
一觉醒来,方觉周公此神不厚道,居然不让我梦见我的笔上突然生出一朵花。
2月19日,早晨十点半。
我把我所有的东西整理好正准备来学校的时候,妈妈拿着两个红鸭蛋走到我房间,把它递给我,“那,摸到,考大学!”
我把嘴角弯到一个合适的弧度,接过红鸭蛋:“妈妈,唉……”
亲爱的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你可知道,大学是一座水城,只有水生或两栖动物能在里面生存,我恰好是陆生动物。
一个陆生动物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在剩下的那些天里学会游泳,另一种是珍惜生命远离海水。我愿意选择前一种。可我恰恰是没有健壮四肢的飞行动物。我不能游泳,我的所作所为注定了我要么是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要么,只是一只既不会飞也不会游泳的任人宰割的雏鸡。
亲爱的妈妈,成者为王。
亲爱的妈妈,你如此郑重地交给我的祝福,我怎会置之无物。即便我这生最不喜欢红鸭蛋,我也还是把蛋壳剥了,在你走开以后把它一整个放进嘴里。
该怎么形容我吃蛋时候的难受?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人生中的惨蛋。
吃完这个蛋我已经在车站了,然后在我一阵胡思乱想中,时间走过了12点,汽车驶到了目的地,我走到了学校。
时间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明天疾驰而去。
2月21日,我看到了黑板旁边挂上的我称其为高考历的挂历。
2月22日晚,班长把刷着105天的那张撕了下来。似乎时间在那一刹那便只剩下104天。
2月24日,大风。当风扬起高考历上那一页一页的时间的时候,我才知道时间有多么的脆弱。
一阵风飞过,那些纤弱得像是夏天里姑娘的皮肤一样的纸张一片一片的被风扬起,时间在风飘来的一阵阵的罅隙里突然只剩下一天。我惶恐不可终日地看着从我身边掠过正侵略着时间的风,我突然想,我的过去,已经被风吹走了啊,已经吹走了呀,风停了也没有用啊,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我的十二年,就这样就要结束了啊……
这篇文章可以称作“个人化的叙述”。叙述而非叙事,文中所述的事情经过并不具有通常所理解的故事性,比如情节曲折、结局出人意料等。个人而非个体,个体总是与社会责任承担、生命意识觉醒相关,而作者并没有传达这样一种宏观的视野、超越的情怀。然而,这篇文章也绝不是无关紧要的日常记录,作者叙述了一些细节,这些细节在我们的生活中真实地存在着却很少会被人发觉。正是在这种对感觉体验赤裸地原生态地描摹中,我们得以更真实地触及到生活本身,无限的视域得以呈现在我们面前。(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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