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海的散文（二章）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王文海

　　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
　　
　　人的一生中，有许多事情可以突然醒悟过来，但也有许多事情是永远也醒悟不过来的。比如亲情，这应该说是人世间所存在的最普遍、最重要的感情之一了，但事实上呢？有无数的人却对它熟视无睹着、不理不睬着、麻木不仁着。漠视亲情的后果是他们的心灵都蒙上了一层灰尘，他们由此得不到天底下最快乐的拥抱和期盼。有些人用一生的懵懂做着代价，直至离开这个世界，她们也没有明白：上天把光彩熠熠的珍珠赠予了我们，而我们却在拼命追逐远处的杂草；珍珠需要不断地擦拭，可我们却懒得去看她。我只是俗世中众多越走越远，甚至越走越危险的紧急悬崖勒马中的一个；我只是一个长期拥着宝藏却总感觉到自己贫穷的可怜虫中的一个。
　　――题记
　　
　　（一）
　　女儿小名叫妙妙，在上一年级，再过两个星期就要过六周岁生日了。
　　这几天，我们发觉女儿总爱一个人独处，还爱一个人低头想事。看电视时自己远远地坐在沙发的一角；洗漱之后，自己提前一个人上床盖上了小被子；做作业时总要把门关上才行。晚上妻子将女儿接回家后，在厨房做饭时，她对我说：“今天去接孩子，班主任告诉我最近两天上课，妙妙总爱低着头，不看黑板，叫起来回答问题，她答不上来，分明是走神儿了。”我听后第一反应就是生气：这个小不点儿，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时间长了我不打她的缘故造成的。
　　晚上，我忽然起了兴致，要陪着女儿做作业。
　　说实话，平时的应酬太多，晚上在家吃饭的时候很少，所以，我几乎就没怎么陪过孩子做功课。看得出来，她并不情愿我坐在她身旁辅导，我还是饶有兴味地做着指导。做了一会儿题，她突然放下了笔，两个胳膊相叠，趴在那儿不写了。
　　我问了她一句：“你怎么了？”她不吱声；我用手推了她一把，还是不动；无名之火腾地就上来了。我大声呵斥：“快起来！”
　　女儿终于还是起来了，又拿起了笔。她用手扶了扶眼镜，我看见她眼圈中溢着盈盈的薄泪。
　　我像一位审判官一样，用严厉的目光追踪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我的监督有了回报，我像发现了偌大的有价值的信息一样，略带些激动地指着她本子上的一道题怒斥她：“５＋４－７＝３吗？你是怎么算的？这种题还出错？怪不得老师说你上课不听讲。你这样能学习好吗？”女儿嘟哝着嘴，似乎生气似的不愿听我唠叨，把笔摔在了桌子上。
　　这一下我再也忍不住了，把她拉起来，从屁股上、胳膊上、再到脸蛋儿，都留下了我气愤的巴掌。
　　
　　（二）
　　一次双休日，我出去办事，下午开门进到家中，一看客厅里，东西乱七八糟的，地上、沙发上、饭桌上到处都是童话书、红纱巾、布娃娃、积木……我听到卧室内有孩子们的笑闹声，便推门进去，女儿和她的一个小姨姐正在床上玩呢。我见卧室内也是乱哄哄的，床上、地下到处都散落着东西。女儿见我进来，笑容顿时僵住，站在床上扳弄着手指头不知所措。
　　我霹雳般一声喝：赶快把东西收拾好！是不是想让我打你啦！
　　女儿和小姨姐刚才所沉浸的欢乐无比、无拘无束的气氛被我的到来破坏得荡然无存了。女儿低着头悻悻地捡拾着东西。直到晚上吃饭，甚至到睡觉前，她都未和我们说一句话。
　　我平常喜爱干净，见不得家里乱。从女儿很小时开始，几乎是她边玩我边收拾玩具。女儿的玩性还未尽兴，我已将她的玩具全都装到箱子里去了。
　　直到现在，女儿的许多玩具有可能是趁我不在时偷偷抱出来玩，而大多数时间这些玩具就像摆设一样待在那里不能动。因为我这样的父亲的存在，玩具已经失去玩具的意义；由于我的愚钝和不醒悟，许多自以为是的做法正一天天地抹杀着孩子的天真与烂漫，使她逐渐远离了快乐和笑声。
　　（三）
　　追想起来，让我无比懊悔的是自己面对孩子居然成了一个说谎者，做父亲的权威与尊严在自己一次又一次无心的欺骗之后，已经在女儿眼里轰然倒塌了。
　　说心里话，我从没有深究过、细想过自己对孩子随口的承诺会在孩子心中到底留下多少重要的位置。当孩子满怀期望地等待着她的父亲兑现诺言时，我总是板起脸孔对她说：“看书去！这事以后再说。”
　　从小到现在，我已数不清对女儿许下过多少承诺，如：说要夏天带她去草原骑马，到九寨沟去看风景，到西安去游览……给她买一个有跳舞的小人儿的音乐盒，买一本粘人儿书，甚至是买一套连环画册……这些许诺中许多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我上下班会无数次经过那些商店，只要我随意拐进去，就能实现孩子的愿望，可我并没有这样做，从来就没有这样做过，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要去这样做。
　　那一天，女儿从后面将正在沙发上看报的我抱住说：“爸爸，你说要带我去划船的，说话要算数，今天能去吗？”我立即沉下脸来说：“还不去洗手，马上要吃饭了。”从女儿无比失望的眼神中，刹那间我读出了她对我几乎可以说是彻底绝望了。她不再信任我了，这种不信任是她幼小的心灵对这个世界的第一感觉，而这第一感觉竟然是她不再信任她的父亲了，她不再信任一种亲情了。而我正是造成这种不信任的罪魁祸首。
　　
　　（四）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妻在客厅里忙碌着，我坐着看书，偶然抬头看见正在床上玩耍的女儿，我突然问了她一句：“妙妙爱不爱爸爸？”
　　“不爱！”女儿回答的极其干脆。
　　“要是你老不在家该有多好！”女儿又补充了一句。
　　一瞬间，我周身的血液竟像凝固了似的僵在那里，浑身感觉到了一种冷，一种痛心的冷。就是在那一瞬间，我才真正发觉了我与女儿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真正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审视女儿。“旧”的我在那一瞬间永远地倒下去了，再也无力站起来！无力――因为在我体内，少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女儿的爱！
　　一瞬间足以改变一个人。
　　因为这是致命的一瞬间，我漠视了女儿好多年，没有和她真心沟通过、交流过，做过朋友，她给予的这一击是我应有的报应！
　　而女儿浑然不知地仍低头玩着。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刚才面对着她无声地做了多么深刻的忏悔；她的父亲就在刚才顿悟到了一个父亲真正的责任；她的父亲已经变成了“另一个”父亲。
　　
　　（五）
　　当我们对孩子无端地生气时，或者处处用大人的标准在要求他们时，我们已经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只是几岁的孩子！
　　当我们只习惯于用家长的权威来命令他们时，我们已经遗忘了自己的童年。
　　孩子，父亲一夜一夜地睡不好，诚惶诚恐地回忆着一个不称职父亲的罪过，就连上班，仍然在想着你。我有几次甚至冲动得想跑到学校的教室去看你，看我的女儿是多么可爱的在那里朗读、学习。
　　“不爱！”
　　孩子，你这两个字刺醒了麻木的父亲的心性。我儿！你让坚强的父亲掉了许多泪。
　　一天晚上妻子笑着对我说：“昨天我和妙妙谈了很久，问她为什么这几天总爱一个人独自想事情，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正在考虑每个人给她都送些什么生日礼物呢？可真是个孩子，有意思。”我赶忙问妻子：“那她想到我给她送什么礼物吗？”妻子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她数了好多人，就连李阿姨也数上了，可就是没提你。”我的儿啊！在你眼中，爸爸有与没有已经一样了。
　　女儿生日那天，碰巧是个星期天，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庆祝。妻子后来对我说：“你当时不在，妙妙几次催促我要点蜡烛，然后切蛋糕。我对她说，等一等，爸爸就快回来了！女儿对我嚷着，我不等爸爸，我不要爸爸回来。”正在这时，我开门回来了。
　　我提了一个大袋子，示意女儿过来，女儿脸上毫无表情地慢腾腾挪过来。我打开了袋子：“这件是你要的听英语的复读机；这是你要的新彩笔；哦，这是连环画册；这个给你，是能跳舞的音乐盒；这个是……”我想把从前的许诺一股脑儿地全还给孩子。我看见女儿的眼睛睁得好大，惊奇与惊喜映衬在她红彤彤的小脸上。她抬起头来试探着问我：“都是给我的？”我用劲点了点头。女儿“啪、啪”地拍着手跳了起来。此时此刻，我才体会到了一个父亲的自豪与快乐。

　　切蛋糕时，我握住女儿的小手和她共同将蛋糕切开。
　　女儿用刀叉将第一块大蛋糕突然递到我面前，甜甜地笑着说：“爸爸，快吃蛋糕！”一股暖流流遍我全身。趁众人欢笑间，我去卫生间用毛巾擦了擦眼角渗出来的泪珠。
　　或许，令女儿意想不到的是，我今天会有这样的举动吧。
　　女儿虽然小，但她能够懂事，我送给她的那些礼物固然她喜欢，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个“新”的爸爸。
　　
　　
　　身边的花园
　　
　　“忙过这两天就好了”，这是我常对妻说的一句话。然而，一年到头，我总在忙，也总在反复地对妻讲着同一句话，妻子总是朝我笑一笑，用她无言的理解来宽慰我的内疚。
　　而我的内疚越积越使自己不安。当我这段时间明显感觉到妻以前曾治愈的疾病又发作起来，才静下心来，扪心自问，我真的没有时间陪妻子吗？以前我也以为自己很忙，除了工作，还有不间断的应酬，还有给朋友不遗余力的办事，还有挤出时间回老家去看望一下父母。而我却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时间给妻子和女儿。我没有时间陪妻子检查身体，没有时间陪她多聊一会儿天；没有时间给她买次菜，没有时间替她接一次孩子；更没有时间陪她们母女逛一逛公园，或甚至去看一场电影。多年来，我一直在忽视着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尽管我心中爱着她，如果她生命有危险的话，我会随时用自己的生命做替换。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我却一直漠然相对这个家庭。
　　我和众多世俗中的人一样，对身边光彩熠熠的珠宝视而不见，却一年到头在茫然无措的风雨中耗费着精力，直到妻子又病倒了，我才真心留意起她还年青的脸庞上，眼角间显露出的明显的皱纹；她常年不经意打扮的那几件从结婚穿到现在的衣服；她背着我藏起来的那一张张药单子。从女儿每次见到我时毫无激情的眼睛中，我读出了巨大的空洞和落寞。这就是我这些年给这个家庭，给妻儿带来的感觉。
　　妻子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说：你快去忙吧，我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真的，没关系。豆大的泪珠从我眼中落下，砸在妻的手背上。妻陡然吃了一惊。她已习惯了我穿起衣服夹着皮包匆忙外出的身影了，她的确不习惯我的眼泪。我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她呶哝着还想说什么，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不忙了，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那么多忙的事情了，我要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俩，好好照顾一辈子！我们泪眼望着泪眼，竟没发觉小女儿倚在门口望了我们许久许久。
　　第一次提着菜篮从市场回家的感觉真好，我的心中充溢着阳光；第一次将香喷喷的饭菜端到妻子和女儿面前，她们惊奇的眼神几乎要使我难过得掉泪；第一次参加女儿的家长会，令老师也吃了一惊，她说你这个大忙人能来真出乎我的意料。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居然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不断地尝试着人生的“第一次”。激动的背后是无法掩饰的不安。
　　渐渐才觉出，原来推掉那些应酬后，我在家里是如此的自在和舒畅；陪她们母女看电视，笑嘻嘻的场面会将所有工作中无谓的误会和不愉快冲淡；在灯下辅导着女儿学习，她可爱的脸庞又绽出春天的笑意。真的久违了，而我以前竟用这大好的温馨时光在酒桌上与其他人共同说着互相听不懂的酒话挥霍。我的愚蠢真是触目惊心！执迷不悟地深陷其中那么多年。
　　人一辈子，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够？
　　即使真的忙，也不能失落爱的心；多留出些时间，用微笑来浇灌你身边美丽的花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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