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悟出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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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本刊编辑部
采访人：石志坚
采访地点：提篮桥监狱
采访对象：徐学津(化名)
入监缘由：寻衅滋事罪
刑期：有期徒刑5年
监狱在争创个别教育能手的交流会上，有份个案引起了我的兴趣。一个出身武术世家，后成为武术教练的徐学津，因所谓的“义胆侠肠”误入歧途。个案分析了他从犯罪、入监改造到重新振作精神著书立说，写出了祖传武学精华书籍的过程。为了挖掘背后更多的故事，我便急于走近他。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说：你来得真巧，要不下星期我就刑满释放回家了。姐姐在电话中说，要我先到她开办的武术馆去看看。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工作风格，速战速决。
我想说的不是我以前在社会上有过的一段懵懂无知，自以为乐善好施为人不平的经历。而是投入改造后，我一时不服判决，情绪出现大起大落的波动，以致被归类为危险、顽固、不思悔改的罪犯，挂上了监狱严管的黑名单。后来，我用自己的努力行动，撕碎黑名单，成了有用之才的过程。随着刑满释放的时间越来越临近，我的想法也越来越多。时常内心就像不平静的大海，波涛起伏。为此，上个星期，我给监狱长信箱写了一封信。―方面请管教队长给予宽容，我在改造中的所作所为给队长造成了不少麻烦，给周围的环境带来了不利影响。另一方面，感谢监狱各级领导对我的改造生活的关心和帮助。尤其是当我决定要写一本祖传武学密宗的书籍时，队长提供了我一系列方便，使我有时间、有条件，从容地翻阅资料和写作。如果说我还有对得起祖传家训的地方，对得起学武求道的地方，那么在监狱这一段特殊的经历，让我反思了不少，懂得了不少，成熟了不少。
前几天，与姐姐通过一次电话。姐姐告诉我，她带领亲朋好友走出了安徽的一个比较贫困落后的城镇，以弘扬中华武术精神为己任，追求自立、自强、健体养身为目标，在上海建立了武术馆，不久将举办一场“徐氏门派武学百年庆典”。姐姐还告诉我，想把我在监狱里写的一本《徐氏武术精华》，在庆典上发行，以做宣传弘扬。
“没想到，有着晦气名声的监狱，会给你带来额外的收获。”我插话说。他听后笑得有些不自然，甚至带有痛楚，不由发出沉重的叹息：“失败，真是失败。”我一时难以揣摩出他内心复杂的心绪，如果没有这次人生的挫折，或许他对武艺会有更多的发展，或许他对相传的武学会有更多的光大。
我出生在武术世家，祖父、父亲都是遐迩闻名的侠士。父亲还是当地精武馆的总教练。自从我出生以后，父亲就把我带到练武场地，挥拳舞腿、跌打滚爬感受雄风刚强的气息。我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可能是武术有传男不传女的民间风俗，于是我作为徐家的唯一男性，格外受到父辈们的栽培。虽然，一天天长大以后，在学校内学到不少文化知识，也学到了不少做人的道理，但却受到父辈的教诲，影响最深。父亲希望我从小要做一个有侠骨心肠之士，还希望我长大以后，能把徐氏的武学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可能是我从小练武好动的缘故，情绪不太稳定，尤其是遇到心中不满之事，喜欢打抱不平。可能是遗传父辈们急公好义的因子，也可能是片面地理解父辈的武学思想，以后的生活让我遇到了不少坎坷。在我读中学时，有一次有个好同学遭人欺负，我就不分青红皂白为他出气。没想到事后学校的老师把这件事告状到我姐姐那里，说我不讲道理，凭一点武术在外撒野。我听后火冒三丈，明明是自己路见不平，却变成了耍流氓。这个臭名谁担当得起，侮辱了我的人格不算，更是玷污了我们的徐氏武学。我拔腿就去找这个老师，给了他一个“蜻蜓点水”，教训教训他。可是我这一小小的出手，差点闹出大事。公安人员考虑到我还是一个学生，情节也并非十分恶劣，就让我姐姐赔了一些钱后把我放了。
姐姐和我一样，自幼学武。自从父亲离开我们后，碰到我这次闯祸，她更像大人一样，处处关照我，用她体会到的一点武学思想来感染我，引导我。我虽然十分尊重姐姐，也感激姐姐对我的袒护，但渐渐长大的我，有我自己所感悟的武学思想，也有我生存的环境给我的影响。
他说他失败的缘由，是在同一条路上摔了两次跤，而且还醒悟得比较晚。“是的，”我接着他的话说，“第一次失败是错误，第二次失败就是愚蠢了。”他听了近似名言的话，觉得十分有哲理，便说：“练武原本想做一个疏财仗义的人，结果好事变坏，反而成了劫财勒索的帮凶。”
高中读完后，我没考上大学，就在父亲的精武馆做了一名武术教练。做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很单调，整天在不大的围墙内，打呀踢呀，觉得有些厌倦，加上自己年轻好动，便流露出想到外面去闯荡闯荡的想法。事情也凑巧，正在我思想彷徨，行为难以左右的时候，有一个老乡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帮他的忙。听了他的介绍后，我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一来可以趁此机会到大城市开开眼界，二来也可以利用我的武术特长，帮他们做一些事。他与温州人合办了一个事务所，所谓的事务所，服务项目就是帮人调查婚外恋的情况，跟踪取证，另外就是追讨债务。凡是当事人违反业务合同，不愿履行还款义务的，可以采取措施，适当时还可以动用武力。初听，我觉得这个行业很好，既发挥了自己的武术特长，又能体现拔刀相助、公平正义的精神。由于我当时的想法十分天真，又没有见过世面，也很少学习法律。自以为在平天下事，帮人讨回公道，因而我做得十分起劲和卖力，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当有一天，检察官以寻衅滋事罪批捕我时，我十分惊讶，是不是看错人了。他们不去抓坏人，却抓起了好人?我当着他们的面就叫喊，这是冤枉。我还故意用隐蔽的肢体动作，来抗拒他们的批捕行动。在法庭上，法官说我不老实，我更是强词夺理，难怪我被判了寻衅滋事罪最高的实刑5年。
押往监狱服刑后，我内心仍不服帖，时常和队长纠缠。你们凭什么剥夺我的人身自由，有时情绪还十分激动。不顾周围犯人的感受，用手指着队长的鼻子骂。队长见我有动武的迹象，叫来了几个年轻的队长想制服我，结果都无济于事。有一次队长准备把我送严管队教育，我不愿意签字被严管，又与队长争论起来。随后难免有一些手脚拉扯的情况，也许是我的动作过大，当场有一个队长的手被扭得嗷嗷直叫。幸亏事昏这个队长上医院拍了片子，没有大的挫伤，要不我成了反改造尖子不算，还要被加刑处罚。
他摞起袖口，紧紧地弯曲手臂，立刻隆起大大的一块肌肉。然后他说：“与过去不能比了，已经松弛了不少。”我说：“在监狱内练武不太可能，其实可以换种方法来训练。”他不停地摇头。我随即转移话题便说：“怎么会想到在监狱肉写成一本武学方面的书籍的呢?”
事后，加快我改变错误认识的，一是监狱的环境，严肃沉闷的空气，不仅让我很不自然，更无法让我有再继续练武的一席之地。二是姐姐第一次来监狱看我的情景，让我无法忘却。当时她说：我知道你血管里流着先辈路见不平的血，又知道父亲在世时的多次耳提面命，遇事不能冲动，更不能盲动。像我们习武的人一定要时刻牢记“冷静”两字。她的一席话深深地把我的心刺了一下，尤其是姐姐快要离开时，特意从老家带来了一本祖辈练武时记下的心得摹本交给我，希望我遇到不冷静时，经常拿出来翻翻，也希望我静下心来，能把摹本内的精华部分加以继承、提炼和总结。
有一天，我对队长提出是不是可以读书，读大学语文、读写作。队长说：想读书当然是好事，可千万不要心血来潮，半途而废。其实，我心里已经在一天天的默念，在监试要想再挥拳踢腿地练武显然已不可能。因此，应该面对自己的现实，重新改变选择。我向队长提出读书的目的，就想提高自己的语文和写作能力，利用监狱改造的时间，可以把祖辈的武学精华进行整理加工。队长知道了我有这种想法，也十分支持。很快帮我从网上搜索到了有关武术方面的知识，像《中国武术发展史》、《武术派别和地域关系》等。队长还掏腰包为我跑书店，购买有关书籍和资料。我也通过书信和电话，积极与姐姐联系，请她多收集和提供家中留存的有关徐氏武术方面的文字记录。就这样，我一边读书，一边整理，随之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下来。直到刑满释放前，我完成了《徐氏武术精华》等三本书籍。其中有―本在写的过程中，得到了许多武术界高手的关心和帮助，并得到了他们的好评。
现在想来，来到监狱有点不虚此行，让我改变了不少坏的脾性，也实现了祖辈的夙愿。
采访手记
有句话说：你不能改变天气，却可以改变脾气。一旦你领悟了其中的意义，也许难以琢磨出的东西会变得十分简单明了。也就是说，人在客观的环境下生存，你不能左右外在的事物，却能主宰肉在的心灵。
还有句话说：你难以选择别人。却可以选择自己。通过与徐学津的访谈，了解到他改造中的思想、行为、个性的变化，我感到以上两句话很有针对性。人不应该一意孤行，不应该固执己见，更不应该盲目地放弃。
徐学津反思到，人的脾气急躁，思想认知片面，那么这个人即使再有本领，只会引发更多的危险。这样的人如果不认识自己，不改变自己，不重新选择自己，就会十分可怕。可幸运的是，他很快回头是岸，还获得了意外的收获。
应该说，监狱是一个促使人冷静思考，转折人生的地方。但来到这个地方，促使人重新脱胎换骨，未免也有点无奈、酸涩和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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