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大发现时代欧洲建构的“美洲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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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何文华
[摘要]随着15世纪末欧洲海外探险活动的展开,美洲大陆逐渐被欧洲认知。美洲新奇的物种、居民和社会状况,都冲击着欧洲已有的宇宙观和价值观。经过欧洲航海家、殖民者、人文主义者和神学家的描述,美洲被建构为一个与欧洲相对的“他者”形象,该形象表面上充满异国情调,但本质上却是野蛮原始的“新大陆”。美洲形象中固然有欧洲人理性认知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欧洲社会自身价值观念和意愿的反映,有关形象的表述最终都纳入被强化了的欧洲自身文明的话语体系中。
[关键词]欧洲;新世界;形象;野蛮
[作者简介]何文华,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09级博士研究生。四川成都610064
[中图分类号]G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434(2011)10-0101-05
15世纪末到17世纪中。欧洲国家通过在世界范围的探索。开辟了完全区别于以前“丝绸之路”的东西交往新航线。欧、亚、美、非等世界各大洲从此开始了广泛的人口、文化、物种交流。对于如何命名这段时间,国内学界一直存在着争议,众多学者认为“地理大发现”的提法属于欧洲中心论的表现,是白人优秀论、种族优秀论的产物,应该予以摒弃。因此似乎采用“新航路的开辟”一词来概括更为合适。然而客观地讲,“地理大发现”一词无论在内容涵盖上、还是时间跨度上,都超过了“新航路开辟”的词义范围,它更能传达那个时代的特征。本文在此选用“发现”一词,更是以此突出这段时间对新奇知识的记录,“发现”可以反映新知识在欧洲各个领域引起的革命,它能表达欧洲面对“新世界”时表现出的惊诧和暴力的一面。
本文主要研究地理大发现时代欧洲建构的美洲形象,明确美洲作为“他者”,隐喻着欧洲乃文明中心、白人乃优秀种族的观念。欧洲在塑造美洲形象时,固然有理性认知的成分,但也不乏错误的想象。美洲形象背后隐藏着欧洲人传播宗教、渴望物质金钱等心理意愿。无论美洲“新世界”是充满异国情调的乌托邦形象,还是蒙昧落后、野蛮未开化的原始社会形象。它都被纳入了欧洲强化自身文明的轨迹,由此得出欧洲人才是美洲大陆统治者、是引领美洲跨入文明大门使者的结论。本文还指出,当欧洲人以预设的框架去建构美洲形象的同时,新世界的某些现实确实也刺激着欧洲人,使他们对自身的社会和文化进行反思。
一、发现美洲的历史
欧洲很多口传文化谈到,早在哥伦布到达美洲之前,腓尼基人、爱尔兰人、挪威人、威尔士人等诸多欧洲民族,就曾为捕鱼或伐木涉足美洲。1761年,法国汉学家德・吉涅,甚至还提出早在公元5世纪中国僧人慧深就已达到美洲(扶桑国)的假说。确有史料依据的美洲“发现”经历,是公元1000年左右,由维京人伊利克率领从冰岛出发,抵达纽芬兰和新英格兰岛的事件。不过这些或传言、或是信史的经历。或只是无计划、无连续性的偶然事件。它们没有对自身社会或美洲社会产生重要影响,更没有对世界历史产生任何重大影响。
影响世界进程的“美洲发现史”,是从15世纪末期开始的。1492年8月3日,热那亚水手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fer Columbu)在西班牙女王伊莎贝尔的资助下,指挥三艘舰船从帕洛斯港驶向西方。他先后四次到达美洲。发现了圣萨尔瓦多诸岛、胡安娜岛和埃斯帕尼奥拉岛等地,但直至哥伦布逝世,他都认为自己到达的是印度,因此称所到地区为“印度诸地”(Las Indians),当地居民为“印度人”(Indian,英语里美洲土著和印度人的拼写方式是一致的“Indian”,只是中文才将美洲土著区分为“印第安人”)。后来意大利人亚美利哥・韦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纠正了哥伦布的错误。1497至1502年。他以葡萄牙的名义前后四次抵达美洲,向欧洲证明新的土地不是亚洲,而是“新世界”。1507年。韦斯普奇的名字“亚美利哥”,也被德国地理学家马丁・瓦尔德斯密勒用来标注新大陆的名称。新大陆的发现,刺激着更多欧洲探险家跨越大西洋,威尼斯人约翰・卡伯特发现拉布拉多岛和新地岛,葡萄牙人佩德罗・卡布拉尔发现巴西,西班牙航海家巴克斯・巴尔博亚穿越巴拿马运河。探索发现的同时,欧洲人还走上了殖民美洲的道路,赫尔南多・科茨、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埃尔南多・科尔斯特等。都前赴后继地涌向新世界。
由葡萄牙和西班牙开启的这场史无前例的向西扩张运动。很快被其它欧洲国家――意大利、荷兰、英国及法国等仿效。经过三个世纪的血腥征服,西班牙最盛时期占着从北美密西西比河到南美合恩角的广大地区;葡萄牙摄取了巴西漫长海岸以及后来开发的广大内陆。英、法、荷等国,在17世纪中也抢占加勒比海和巴西北部海岸的殖民地。欧洲征服美洲的行径,最终以“血与火的文字载入了人类编年史”。地理大发现的三百年中,欧洲人以惊人的速度涌向全球“未知的世界”,欧洲“已知世界”的范围,从荷马时代地中海区域、中世纪的欧亚非大陆部分区域。一跃发展为15世纪末期的全球范围。
二、新世界的形象
美洲发现的结果,使西方人超越了从前熟悉的与拜占庭人和穆斯林人联系的轨道,进入到与一些令人困惑的种族、教义和文化联系的轨迹中。这段时间欧洲的扩张,与其它跨越辽阔地域的交流和移民不同。抵达新大陆的欧洲人留下详细的“他者”记录、航海地图,而且在殖民征服过程中,他们始终与欧洲本土的核心家族保持联系。前往美洲的航海家、殖民者、传教士以及神学家、文学家,描述着自己的新世界感受如:哥伦布留下了航海日记:跟随科尔斯特征服美洲的士兵德・卡斯提略写下《新西班牙征服信史》;韦斯普奇1503-1504年间写下的两封书信;为航海家和征服立传的葡萄牙作家写成《发现和征服几内亚编年史》;传教士门迪埃塔写成的《新西班牙印第安人史》等。此外。甚至连一些从未涉足新世界的欧洲人也阐述着自己的新世界观点,如:戈马拉的《西印度群岛史》;奥维埃多的《西印度群岛通史和自然史》;卡萨斯的《西印度毁灭述略》等。经当时文本建构起来的美洲形象。总是掺杂着欧洲自身知识与想象的“表述”(representation)和话语(discouse),美洲形象并非对“现实”所作的文学置换,而是由欧洲社会文学体系、社会总体想象动力支撑的,最终构成特定历史时期对异域的特定描述。还原欧洲相应文本中的美洲形象,可以发掘主导形象建构、深藏于欧洲自身社会的民族心理和文化结构。
在欧洲人看来,美洲无疑是一个“新世界”。杰恩・德・雷瑞(Jean de lery)在著作《驶向巴西大陆和美洲的历史》中写道:“站在着这个被命名为美洲的大陆,能看见的所有事物――土著的生活、动物的种类等,一切都和欧洲、非洲、亚洲不一样,所以我们称它为‘新世界’。”这里的“新”包含三层意思:一是指欧洲发现该大陆之前,美洲根本不存在于欧洲的历史思维中。之前欧洲“已知世界”范
围,是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欧亚非“T型板块,美洲这个地方是不存在的,美洲的居民也是沃尔夫表述的“没有历史的人民”:二是指欧洲人可以在这里建立新的城市、新的殖民地、新的帝国。当“新”后面缀上具体地方之时,如新西班牙、新墨西哥、新英格兰等。它表示这块土地可以在欧洲人设定的轨迹中获得新生;三是指这个大陆与“旧世界”相比较,完全是一个没有文明的野蛮世界,是一个有待被救赎和彻底垦荒的原始社会。
当“旧世界”与“新世界”相遇,欧洲白人建构“新世界”形象的基本思维模式是什么呢?借形象学研究成果,可知人们建构“他者”形象有两种思维定式:肯定的“乌托邦”形式和否定的“意识形态”形式。德国学者卡尔・曼海姆指出,所有关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知识,都或多或少存在想象性的内在逻辑起点,或乌托邦式、或意识形态式,乌托邦是否定现实秩序,意识形态则是肯定维护现实秩序。保罗・利科尔进一步把曼海姆“知识”层面的分析,上升到社会想象层面。他指出社会想象在历史中的实践表现多样,但最终可以归结于乌托邦和意识形态两极,乌托邦是超越、颠覆性的社会形象;意识形态则是整合与巩固的社会形象。当时欧洲观念中的“新世界”,表面上看是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乌托邦,那里有多样的物种、丰富的黄金矿藏、友好的土著和动人的女性,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原始野蛮、缺乏文明的社会,那里的土著极具动物特征而缺乏人性,他们生来就是奴隶。在认知美洲的过程中,欧洲人更多地怀着一种意识形态的否定心理,他们不断用野蛮与文明的叙事方式贬低美洲、强化自身的优越,并最终形成一套完整的美洲殖民话语体系。
西班牙、葡萄牙、法国、英国等欧洲国家。虽然彼此的文化和政治制度都不尽相同,但它们认知美洲的模式。在哥伦布首次登陆美洲之时就已达成一致了。1493年,意大利人文主义者彼得・马特(Peter Martyr)呼吁:“打起你们的精神……倾听来自新世界的声音吧!”首航归来的哥伦布向其同胞宣称:“新发现的地方有许多神奇的东西。从带回来的黄金制品来看,可以证明那里矿藏丰富”,“那里的人是如此的欢喜,少有欲望,他们用甜美的言语相互交谈。显得十分友好”。探明新世界稀奇的事物,尤其是获取丰富的财富,是欧洲探险者、殖民者前往新世界的动力,航行归来的人总是习惯于重复、复述新世界富裕的话语。各国探险家还继承发扬土著友好形象的话语,英国探险者看到“土著们都很善良友好,他们尽自己最大的限度来招待我们”。法国殖民者卡蒂尔(Jacques Cartier)也看到“不断舞蹈,表现出各种快乐表情,并渴望与我们交朋友的土著”。此外,新世界的女性也引起欧洲人强烈的兴趣,西班牙殖民者科尔斯特(Hemdn Cortes),葡萄牙殖民者科特瑞尔(Corte Real)、卡布莱尔(Cabral)等,都多次谈到美洲的女性。在欧洲白人看来,美洲的女性大都身材匀称、面容娇好,而且毫不隐藏自己的私处,她们对白人十分忠诚,并听从白人的任何差遣。
“新世界”呈现出来的以上乌托邦形象,与其说是对新世界的描述,不如说是欧洲自我意愿的写照。黄金和传教是发现美洲的主要动力,哥伦布初登新世界就坦言:是黄金和上帝将我带来了这里。欧洲人在探险前就预设了一个物产丰富,尤其是黄金矿藏丰富的美洲。因此欧洲人会为发现土著的黄金饰品、黄金工具、黄金塑像而激动,也会为自己用劣质产品换回黄金而欣喜不已。欧洲人传教的欲望,则通过普遍认同土著的友好得以体现,卡蒂尔看到土著的第一反应是,认为他们如此的单纯、友好,可以很容易让他们信服基督的教义。哥伦布第一次航行带回50个土著人,他相信温顺的土著经过训练,就可以为西班牙人做任何事情。而突出美洲女性赤裸的形象,体现男性居主导地位的欧洲社会对性的欲望。随着人文主义的发展,欧洲人逐渐公开地追求性方面的本能需求。1534年,西班牙探险家恩瑞克・德・古兹曼(Enrfque de Guzman),在自传中坦言:“我谈的不是我在新世界看到的、听见的,或者发生的,……我在书中记述的只是自己的经验。”这些经验就包括欧洲的传统、既有知识和预先设定的框架体系,欧洲对新世界的表述并不等同新世界的现实,它总是渗透着欧洲自身的价值观念和心理意愿。
三、新世界被“野蛮化”了
处于中世纪晚期和文艺复兴早期的欧洲人,在各种思想观念的互相冲突中。从发现、认知美洲,到形成关于美洲的整套话语体系,大约经历了一个半世纪。新世界事物的强烈冲击。首先让欧洲感受到一个新奇而充满异国情调的地方,但经过探险家、殖民者、文学家、神学家和人文主义者的表述。异域美洲最终被定型为一个“野蛮原始”的地方。表述野蛮的词汇,如“barbarous”、“savage”、“wild”、“bestiality”等,不断被用以指涉美洲。美洲发现初期,欧洲曾一度出现关于土著是否有“人性”的争议。因为以树根、蛇、蜘蛛、人肉等为饮食对象的新世界居民。远远超越了欧洲人既有的宇宙观和自然史观。参与哥伦布第二次航行的德・常卡(Dr Chanca)曾感叹:“在我看来,他们的兽性甚至超过之前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动物。”欧洲沿袭基督教教义和古典时期知识的传统,根据宗教信仰和文明程度的标准对人进行划分。亚里士多德认为,即便最原始野蛮的土著在本质上也具人性,只是因长期独居森林,才失去了宗教信仰和社会组织。教皇保罗三世,则从美洲居民皈依基督教的目的发现,于1537年作出“印第安人(Indians)属于人类”的最后声明。所以,站在新世界的居民属于“人”的基点上,欧洲开始了“野蛮化”美洲的话语体系建构。
欧洲第一幅描绘美洲社会的图画,就概括展现了土著居民毫无羞耻、吞食同类、同性恋爱等野蛮特征。1505年,德文版《韦斯普奇航海故事》一书的插图,第一次描绘了欧洲人观看到的土著生活场景圈。图画描绘两艘葡萄牙船舰在海岸停靠之际。他们面前的八名土著情况。这些土著仅穿戴少量羽毛,几乎赤身裸体,女性的乳房完全暴露。图画最前方的两个土著正进行性爱行为,最后面则是两名女性相互爱抚和亲吻的场景,在她们旁边还有一个土著正在啃食人臂。图画的中间是正在烤炙同类尸体的一名男性土著,而他身边是一个表情平静正在为小孩哺乳的妇女。图画描绘的身体裸露、当众性爱的画面。表述了美洲土著毫无羞耻感的人类文明前心态;吞食同类展现出土著凶恶、残忍的一面;而同性恋爱的场景则表述了一种为文明所耻的不正当行为。哺乳妇女平静的眼神。传达出这一切在美洲都是习以为常的,图画还暗示这种原始的状态还会继续在美洲存在,因为儿童正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成长。
进入美洲大陆的欧洲人,他们观察到的居民同样处于原始社会,这些土著与动物区别无几。韦斯普奇谈到:“他们的生活十分原始,他们从不在固定时间就餐,总是随时随意地乱吃东西。他们在
一个极不舒服的棉花制成的大网中睡觉,而且总是拥挤地居住在树枝搭建的屋棚里。在某一居住地,大约有六百个人挤在一个屋棚里;而另一个仅有十三间屋棚的村子。却居住着四千个人……他们没有妒忌之心,却好色无度,女性甚至比男性更加荒淫。这些女性总是很无情、残忍,当妻子对丈夫不满意,她们就会杀死腹中的胎儿,由此导致数目惊人的流产事件。”西班牙神学家塞普尔维达(Sepfilveda)也谈到:“观察这些印第安人在判断力、天赋、胸怀、习性以及宗教方面的特征,你会发现他们几乎没有人类的特征,这些人没有科学,甚至没有文字。除了一些绘画中保留着晦涩不清的记忆以外。他们没有自身的历史记载。他们也没有成文法典。只有野蛮制度和习俗。”对美洲社会进行观察的欧洲人,习惯以“他们没有……”的口吻表述“新世界”文明匮乏的特征,以“他们只有\总是……”的口吻强化“新世界”野蛮的特征。
美洲野蛮形象的话语逐渐传回欧洲本土,借此时印刷术发展,“新世界”的信息快速在欧洲流传。哥伦布美洲航行的故事,于1493至1494一年的时间,就先后出现六个版本。一本名为《哥伦布登陆圣萨尔瓦多》的图书,把哥伦布航海的故事传遍欧洲。书中描绘的印第安人“原始、未开化”的形象还慢慢积聚,最终成为几个世纪都无法抹去的偏见。作于16世纪晚期,一副名为《亚美利哥・韦斯普奇发现美洲》的绘画,以新旧世界对比的隐喻方式描绘了文明欧洲与原始美洲相会的场景。画中刚抵达美洲的航海家韦斯普奇穿戴整齐、持有先进航海工具。它象征着欧洲文明生活方式和理性主义;而赤身裸体,从吊床中起身的美洲女性,则暗示着美洲的原始未开化、慵懒和被征服。现存大量的当时欧洲人编撰的有关美洲的文本,还记录有欧洲人与美洲人发生冲突的场景。尽管编著者职业不同,国籍不同,但他们都将战争的起因归结到美洲土著身上,白人总是表现得彬彬有礼、友好;而土著人则十分奸险。不断制造出抢劫和谋杀。这种固定的表述模式,传达出“白人代表善良、文明;美洲人代表凶恶、野蛮”的观点。随着土著与白人战争的进行,土著们又变得像妇女般懦弱不堪,成百上千的土著总是敌不过几个白人,这又表述出土著人胆怯、女性的形象。同时也暗示欧洲将顺利征服美洲的前景。
地理大发现以来的几个世纪,新世界野蛮形象的内容随欧洲势力在美洲的发展,还先后经历了四个阶段:一是“纯粹的野蛮人”(absolute sav-age),主要在发现美洲大陆之初,表示白人观念中人类学意义上的美洲原始人;二是“高贵的野蛮人”(noble savage),主要在征服美洲初期,它隐喻白人需要依赖土著人的力量以保证自身的安全和维持扩张;三是“奸诈的野蛮人”(treaeherous sav-age),主要在殖民后期,白人与土著人真正对峙的阶段;四是“落后的野蛮人”(filthy savage),它随着欧洲进入帝国主义阶段而最终形成。表示欧洲以绝对文明的姿态来认知美洲的落后,欧洲是美洲绝对的主人,是代替土著统治的使者。虽然美洲的现实社会确实存在落后的一面,但欧洲人对新世界野蛮性的一再强调,主要目的在于确认欧洲文明自我的优势。不管在哪个阶段,“野蛮”对于美洲社会本身是没有实质意义的。只有把“自我”的文明与“他者”的野蛮进行比较,欧洲人才能从中确认欧洲的先进地位、文明优势。
欧洲对新世界野蛮性的表述。除了确认欧洲压倒性文明优势以外,它还为欧洲的“文明话语”增添了新的内容。野蛮的美洲土著,虽然具备基本的人性,拥有上天赐予的健康有力的身体。却没有宗教信仰和社会组织,他们天生就具奴性:尽管他们在新世界已生活很久,但却不是新世界的主人。所以,当欧洲殖民时代的到来,“文明”就不再仅是针对欧洲内部社会,“文明”还演化为对外部野蛮世界的驯服,欧洲人要以基督教的教义、先进的政治制度来统治美洲。
四、结论
面对从未见过的新世界物种、人类、社会后。欧洲人的主流社会观念是把新世界文化多元性的差异,纳入欧洲以自我为中心的话语体系。坚持以《圣经》的教条和古典的知识来解释新世界的一切。玛格丽特・霍金对16、17世纪涌现的。大量关于美洲地理学、人类学、民族志等著作进行分析后,指出:“他们选择他者文化中与自己文化相似的那些特征进行描述,对之加以阐释。然后从自己的经验和教育背景出发。向其他人传递经由自己语言构建的关于他者文化特征的概念……如果相似性没有被发现,描述仍然可行,只不过要借助否定或显示差异的评论。”因此,欧洲主流观点对美洲形象认知的本质,是建立在福柯所谓的阐明相似性认知基础上。新世界是否是人类堕落前。亚当和夏娃生活的伊甸园?新世界的物种是否是诺亚方舟装载的。现在旧世界已不复存的物种?大量的欧洲人都从预设的基督教教义框架去认知新世界。
“新世界”的“发现”也冲击着欧洲传统的时空观念和文明观,欧洲社会内部的统一性遭到外部世界多样性的挑战,欧洲人发现无论是李维,还是托勒密所撰写的古典文献都存在错误。古典史学家对人类文明的描述。不能够说明欧洲人在美洲所发现的文化,托勒密的推测也没有虑及整个大陆和海洋。甚至有人怀疑基督教是否为唯一正确的宗教?用约翰・多恩(Jhon Donne)的话,就是“一切已被破坏,一切已无连续性”。到16世纪后期、17世纪早期。近代怀疑主义诞生了。法国人米歇尔・德・蒙田(1533~1592)是早期最杰出的代表,他疑问:“我们知道什么?”在散文《论人相食》(On Cannibals)中,他否定一种文明高于另一种文明的观点。指出“除了自己生活地区之内的观念和习俗的实例和思想之外。没有其他真理和理性的标准一样”。新世界和海外探险的经历,给欧洲的思想文化带来猛烈的冲击。蒙田的思想标志着与过去的尖锐决裂,虽然当时认同者还很少,但这种质疑的思想已预示着新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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