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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拍图像中的记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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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自拍照已经是当今社会不以为奇的一种图像形式,当提及自拍行为的目的时,人们常会谈及纪念、记录、记忆等词语。于此而言,自拍作为一种客观的记录技术,已成为人类意识的代具,人们借由自拍图像来抵达曾经的生命。本文探讨了自拍图像的拍摄动机,对于图像拍摄者的意义,并且阐释了图像的客观性在场与记忆之间的关系。本文首先梳理了图像与记忆的理论及相关研究,而后引入访谈研究,通过与被访者进行深度访谈,认为记忆从产生的那一刻起,通过自拍作为客观载体,最终在另外的时空被展开,此时,记忆是幸存下来的记忆,也是建构后的记忆,同时需要自拍载体产生唤醒契机,并在当下的时空中成为新的记忆。由此,记忆获得了再生的能力。
   关键词:自拍;记忆;图像;记录技术
   中图分类号:G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9)05-0062-04
  一组未拍摄图像的旅行者,和一组看到吸引的景象便会拍摄的旅行者,哪一组对于所看之物记忆更加牢固呢?这正是由美国学者进行的一项实验。研究者招募了297名测试者参观博物馆,其中一组带上了拍摄设备,要求至少拍摄十张照片,而另外一组被要求不带任何东西,包括拍摄设备。当两组被试者参观完毕,均要在电脑上进行图片选择测试,要求他们选出所看到的艺术作品,排除未看到的。两组被试者在进行参观前并未知晓要进行此项测试。研究者原本以为不拍摄而专注于用眼睛、“用心”观看的旅行者记忆会更加牢固,但结果出人意料,拍摄照片组成员在未回顾设备内照片的情况下,能够识别出比未拍摄照片组成员更多的视觉信息,在统计结果上高出6.68%。研究者得出结论,拍照以及找出哪些事物值得拍摄的行为加固了我们头脑中的记忆[1]。
   在旅行的途中,或参观展览的时候,人们都会有意识地用手机的拍照功能记录下眼前所见的“记忆”。虽然拍摄的一刻占据了人们用视觉直接感知观看内容的时间,但却不能认为这项行为干扰了人们的记忆。
   然而拍摄图像对于记忆的帮助远不及此。对于拍摄照片组来说,经过时间的流逝,他们有更多的客观维度来帮助某种程度上的再现及塑造记忆,而对于未拍摄照片组来说,记忆成为逐渐离开远去之物,成为难以恢复之遗忘的记忆。
   本文探讨了自拍图像的拍摄动机,及对于图像拍摄者的意义,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以记忆为名来拍摄、储存的。自拍对于很多人来说已成为习惯,可是,这种技术是怎样帮助人们增加生命厚重底色的呢?
   一、记忆的投映质料
   苏格拉底认为凭借任何工具如文字,记录记忆都是对记忆的一种污染。真理只能栖居在内在言说即直觉和灵魂的回忆中,而不能栖居在文字这种不可靠的摹写中[2]。苏格拉底强调的是主观维度的记忆。当记忆产生时,记忆主体将声、画、感集合,储留在意识之中。随着新记忆的不断加入,大脑自我保护机制开始生效,不可避免地遗忘某些信息。新加入的记忆和处于遗忘中的记忆在生物的大脑中处于此消彼长的状态。
   处于时间中的状态或事件,进入记忆主体意识中始于原印象,进而成为连续统一样的滞留。“印象意识流畅地向一再更新的滞留意识过渡……我们始终具有一个属于起始点的滞留系列。”[3]每个滞留并不是原本的翻版,而是基于时下进行的连续的变异。在“原生回忆”完结之后,便会出现胡塞尔认为的“次生回忆”。次生回忆会根据原生回忆进行必要的修正,“过去是被回忆的过去、被当下化的过去,但是却不是被当下真正拥有的过去,不是被感知的、原生被给予的和被直观的过去。[3]”次生回忆是感知伴随想象而生,却不单纯是感知或是想象,而是两者相互杂糅的产物。但无论是感知还是想象,均缺少了客观维度的记忆技术作为记忆的代具,基于原生回忆和次生回忆的“第三记忆”不仅可以修正记忆偏差,同时获得常新的意义。基于技术是人的代具,斯蒂格勒认为第三记忆是至关重要的,它是人类意识的代具,这种代具是一种客观的记录技术,可以是文字、录音等,但影像在斯蒂格勒体系中的位置高于其他记录技术。
   自拍本质上是一种记录技术,相较于其他类别的摄影,自拍能够被拍摄者掌控、调整,能够记录拍摄主体相貌及所处的事件、环境,用自拍这种摄影中重要类别之一将真实保留,是记忆的投映质料,是一种客观维度的记忆。“现代社会已经拥有了一种特殊的通向过去的技术,即以影像为中心的记忆技术。而影像本身,为我们打开了通向过去的一个绝对的入口。[4]”伴随着手机拍摄功能的普及,自拍也成为个人记忆的物质载体,借由自拍图像,人们不断重溯失落的自我和仪式。
   二、自拍實践者访谈
   自拍实践者怎样记录记忆?自拍带给自拍者哪些真实的体验?研究者选取了经常自拍并实践记录记忆者进行访谈,除了第二位被访对象以外,均是自拍实践的积极参与者,而第二位被访对象也讨论到自拍的意义,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自拍实践。
   本研究主要使用深度访谈法来进行信息收集。(如表1所示)以上五位被访者大部分与研究者有较长的朋友关系,其余在进行访谈前均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熟悉,保证收集到的信息真实、丰富。访谈方法为电话访谈和单独一对一面谈,访谈时间从30分钟至60分钟不等,在征得采访者同意的前提下,进行了全程录音,随后研究者对录音进行了分析和整理。
   三、自拍图像在真实中建构记忆
   (一)幸存的记忆
   从每日的微信朋友圈中都能看到李濛的活跃内容,有李濛本人出现在其中的照片大部分是自拍照片。她是自由职业者,有弹性的工作时间,几乎能看到她工作、逛街、旅游、居家的各种自拍照片。自拍对于她没有成功与否,仿佛是一种影像日记。她说道:“基本上拍到现在比较满意的一张,拍完就过了,但是还是要记录,因为我知道这一刻过了,这一刻就没有了,所以我要把我想留住的那几刻用自拍拍下来,因为我太习惯自己一个人了,有没有人帮我拍,就是帮自己留影,我偶尔可能会回去翻一下,最重要的我觉得还是记录下我此时此刻的美好吧。”    作为一种记录技术,自拍可以作为记忆的承载,为记忆制造证据,以求通过隐约可寻的线索抵达曾经。“自拍的无论是我的容貌,还是我当时所做的事情,我真的想给自己留下点东西,只是因为人的记忆力太不好了,我最早开始写博客也是,我就没有想过说给谁看什么的,我当时就觉得我记忆力这么不好,如果什么都不记下来的话,那真的过了忘了都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记录是有它的价值的,因为人不可能都是一直往前走,像河一样流动嘛,一路看风景,然后每个风景里都有自己就好了,那个就是自拍。”李濛提到。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次日和今日是一样的,对于衰老一事也是绝对不可避免的。一切都处于流动之中,不断地产生和消亡。“永恒的记忆”本身是一种谬论,所有的记忆在产生后的下一秒即通往遗忘,脑海中的印象并不能承载所有的事情和细节。自拍照片是流动着的生命中的制动,是最有效的驻颜术,是事件发生的凭证。当历史已经淡去的时候,给记忆幸存的能力。
   29岁的美甲师许程悦在谈到自拍的时候,把它当做一件寻常之事,她认为今天的普通民众,只要手机有拍照功能,便会自拍。“比如说出去玩,或者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就自拍。或者是有什么特别一点的事的时候,然后也是自拍一下,然后记录一下,就跟日记似的。记录一下不同时期的样子,然后呢去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高中男生吴雨林基本上不会在独处的时候自拍,但是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自拍。“就是为了纪念啊,就是比如说我们家小区花开了,然后我妈特别想下楼照相,然后我就会跟她下去照一两张,算是留一种纪念,跟家人和朋友聚会的时候,我们都会自拍,因为请别人来拍不方便,也会尴尬。”我们已经从语言文化主导的时代,进入到视觉文化主导的时代,图像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从前的日记,手机相册成为了人们的日记本。
   (二)建构的记忆
   “无论呈现在图像中的事物是何等的无可非议,它都不是事实本身。在这方凝固的小小黑白影像中,很多事物被过滤掉了,有些东西清晰得不自然,或重要得夸张。物体和图像不是一回事,尽管它们看上去相同。”[5]拍摄是在时间和空间中进行切片,将切片保存下来的过程,这是事物在成为图像时必经的改变。图像本身不能预设前因,更不能预示后果,只是脱离了语境的拍摄者的诠释。自拍图像受自拍者控制,在成为储存的图像之前经过了对事实的三次建构。
   第一次建构即自拍过程中自拍设备的介入。在两者的相互影响下,对事物进行改变。因为预设了自拍的纪念功能(如果并没有展示功能的话),人们举起手机,对准自己和朋友,此种行为使被摄者意识到拍摄行为,而加强了表演的性质。这种表演包括对背景的选取、对物品的摆放和主体人物的妆容及表情,即使照片的观众只有拍摄者本人,以上表演也是情境之下的产物,是经过个人组织安排之后的建构。
   第二次建构即主观思考后的内容筛选,这也是摄影的本质。可以看到自拍照片并不是人物和事件本身,只是关于人和物的数字序列像素。因自拍照片是空间切片,不能容纳所有客观真实,相纸或手机边框切割了环境。同时拍摄过程加入了拍摄者的主观意识,如思考、选择,且这种主观意识有时以不自知的方式灌注进影像空间。
   第三次建构即成像后的图像处理手段。直到第二次建构,仍旧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再现事实,但第三次建构颠覆了传统自拍照的意义,赋予自拍成像更多社会意义。茗茗是一名在校大三学生,对身边的各类事件都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在访谈中,她谈及了很多对他人自拍照的负面印象,认为自拍照几乎都是修饰过的自己,已经超出了自拍原本的意义。茗茗在充分认同自拍具有相通记忆的功能之后,还提及“想要留作纪念,记录自己的容貌,那你也得真实啊,现在普遍修图都是挺过的,你看美图秀秀,它那个专门的修图功能,你会发现其实记录不了真实。我有的时候也会修图,但太过的都不会发出去。”美图软件可以帮助自拍者擦掉脸上的瑕疵,并加上增加效果的滤镜,将自拍内容进行打磨和重新创造。自拍照从自拍主体到环境、事件,均可以被重新诠释,有了不同的意义内涵,等待被唤醒。
   (三)唤醒的记忆
   自拍照是生命的碎壳,是记忆的客观物质载体,但却无法保存意义,在其中意义被悬置。众所周知,记忆是人的主观感受,是区分有生命体和无生命物质的重要区别,那么,客观的记录技术又是如何激发记忆,唤醒记忆的?是如何“保存并传递物质世界所不知晓的能量的一种形式”[6]的呢?两者之间需要一种“记忆痕迹”来唤醒。
   不像其他四位自拍者自拍的那么频繁,巩静自拍的情况相对较少。她自拍的目的基本上不是为了记录容貌上的改变,而是记录特殊意义的时刻。比如她翻及手机中仅有的几张自拍照来介绍当时的情况。“这张是我自拍的,是2015年的时候,就是我对我自己当时的状态特别满意,看那个时间点是我刚刚博士入学的时候。当时我对我自己未来的道路特别期待。我觉得我想把這个记录下来,就把它拍下来。”在翻手机找某些照片的时候,巩静可能会翻看自拍照。“有时候感觉失落就看看当时的自己,觉得也是一种激励。其实我能从中再一次感觉到当时的自己,想想那时候比较开心的状态,觉得算种鼓励吧。”
   瓦尔堡和阿甘本在客观物质激起旧时感受时都使用了意象——“宁芙”来表达。宁芙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仙子,她们不是人,没有人的所具有的灵魂,她们不是动物,因为她们可以像人一样思考,她们也不是神,并不能永生。宁芙唯一获得救赎的方式是,“倘若她们与男性交媾,并与之产出孩子,那么她们就能获得一个灵魂。[7]”如此,宁芙便成为真正的人类。
   借由阿甘本的阐述,宁芙便是图像化的记忆。它无法通过自身获得拯救,必须要经由记忆主体来获得意义。一旦记忆的物质呈现与记忆主体交织,进而产出游离在意识与物质之间悬置的、激起记忆主体感受的微观能量,如同宁芙与人类的孩子。
   真正的记忆无法靠记忆主体长期留存,它会随着时间而褪色、沉寂,也无法靠着自拍成像禁锢住时间与空间,因为自拍如果人们不去观看,身体样貌已经改变、所经事物已经消逝。记忆总是作为岑寂之物存在人们的脑海,而自拍照是对记忆的激发。“我们的记忆,或者说我们面对过去记忆的技术,就是一种宁芙化技术。[4]”我们通过自拍像抵达拍摄日的自己,抵达拍摄地的自己,在那一刻,宁芙化的自拍被赋予了灵魂,获得了新生,人们也由此穿过漫长的时间迷雾,触摸曾经的生命。    (四)当下的记忆
   克罗齐曾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那么也就没有一个基于自拍的回忆不是与此刻相联的。人们面对过去的任一时刻,都是基于主体在此时此刻的重建。
   从根本上来看,过去是虚拟的。“这些影像一旦进入我们,便不停地变换和生长。[7]”被唤起的记忆一旦生成,会和当前的语境高度相关并在一定程度上结合。此处言说的语境不仅包括自拍照片再次浏览和观看的叙事语境,同时也包括观者的价值观及对自拍的反应。语境的不同使得记忆抵达的状态产生差异,但都无法切实回到原始鲜活的生命,最终状态都是当下的回忆。由此,记忆获得了再生的能力。
   对于当下的记忆还有一层不能忽视的意义,是自拍照呈现的物态介质。不同的物态介质也会加入进当下的记忆中,如自拍究竟是在数码介质上还是在感光纸上观看,自拍照的周边环境也加入意义的再生产,同时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四、结 语
   在几个世纪以前,自画像者通过自我描绘,不断地对自我观看和探索,仿若画下了自我的内心世界。几个世纪以后,几乎每个人都可以用自拍来留下岁月的气息。“图像……都源自缅怀思念。[8]”自拍是图像记忆中重要的分支,与其余图像不同的是,自拍照具有更强的主观性、私人性,并且同自畫像一样,可以记录、留存自我审视后的身体,成为记忆的重要组成。
   自拍照通过建构后的图像,以及当下的语境,再次唤起失落的记忆。以此,记忆渐渐出现在人们的脑海中,它的轮廓逐渐清晰,色彩逐渐显现,带着往昔的气息,重新置入进我们的生命。
   参考文献:
   [1] Alixandra Barasch,et al. Photographic Memory: The Effects of Volitional Photo-Taking on Memory for Visual and Auditory Aspects of an Experience[J],Psychological Science,2017,28(8).
   [2] 张隆溪.道与逻各斯[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3] (德)埃德蒙德·胡塞尔著.倪梁康译.内时间意识现象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4] 蓝江.记忆与影像:从古希腊到阿甘本的生命-影像哲学[J].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16(1).
   [5] (美)约翰·萨考夫斯基.摄影师的眼睛[A].载顾铮编译.西方摄影文论选(修订版)[C].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7.
   [6] (英)E.H.贡布里希著.李本正译.瓦尔堡思想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
   [7] (意)吉奥乔·阿甘本著.赵翔译.宁芙[J].上海文化,2012(3).
   [8] (法)雷吉斯·德布雷著.黄迅余,黄建华译.图像的生与死:西方图像观念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杨楚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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