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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句子俗句子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潘国本

  孩子开始学习作文的时候,见他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小雨下进了天”,我觉得不妥,拿起笔将那个“天”字,改成了“河”,并对他说,雨怎么下进天呢?笑掉牙了!隔了一段时间,不经意间,我读到了犹太诗人保罗・策兰的一句诗:“春天来了,树木飞向它们的鸟。”内心一惊,再读,悟得了诗人在以独到的想象,解读一种生命(树木)对另一种生命(鸟)的挚爱。当然也让我想到前面孩子写的那句话,天映在河里,“小雨下进天”,难道不比“下进河”意境更好?
  读到好句子,总有惊鸿那种感觉,喜欢它近乎天性。我们常称这种句子为警句,背、抄、引,乐此不疲。想起那篇一开头就是“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的文章。那时,我直觉得好笑,这个人真不会写文章。若干年后,我才晓得这正是鲁迅先生的《秋夜》。那天课堂上,语文老师一点拨,我的感觉来了,是啊,这话多别致多新鲜啦,几个字,就抓住了读者的心,开篇就让人耳目一新。
  事情也就这样奇怪,前几天,当我在一家小报的副刊上,又看到有篇文章在写“我家的门前,栽了两棵树,一棵是柿树,还有一棵也是柿树”时,难受又回来了,就像喝汤喝上了一只苍蝇。
  好句式,也会这样经不得抄袭!
  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前天,我在余华的一篇随笔里读到这样一段话:“博尔赫斯在小说(指《永生》)里这样写:‘我一连好几天没有找到水,毒辣的太阳,干渴和对干渴的恐惧使日子长得难以忍受。’这个句子为什么令人赞叹,就是因为在‘干渴’的后面,博尔赫斯告诉我们还有更可怕的‘对干渴的恐惧’。”他这样说了,我一点也没赞叹,接着余先生又写道,“我相信这就是一个作家的看法。”在这样的提示下,我又读了一遍,包括前面一段起因文字,恕我愚钝,还是没有“来电”。
  警句和俗句,见仁见智,大相径庭,不像算术得数,丁是丁卯是卯,毫无商量,它会因心的不同而开花、发酵或腐烂!
  读《三国演义》第四回,奸雄曹操,他杀了好心的吕不奢,还对他的贴身谋士陈宫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是一句公认的绝妙好句。类似地,第七十七回也有一句,写关公被斩以后,孙权依张昭之言,将关公首级放进木匣,转送曹操,嫁祸于人。曹操打开木匣,见关公面目,“笑曰:‘云长公别来无恙!’”就这么一句我们平常也说的话,加上前边的“笑曰”,也只9个字。这曹操,在这个场合,还口出如此刁话,这人的奸雄,还不淋漓尽致?两句相比,前句“枭”气有过,“奸”性不足,后句则“奸”到了极处。精彩!
  什么是好句子,由上可见一斑。我想,它应该是能让人想到很多的句子;是我也想这样讲,可怎么也讲不来的句子;是打开这扇窗,就有鲜气袭来,就有“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湖万里船”在眼前的句子。原以为好句子就是警句,好句子鹤立鸡群,花气袭人,别开生面;俗句子就是阿婆嘴上的絮叨,瓦钵里的老咸菜,隔了夜的馊稀粥,好句与俗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错了,错远了。不少时候它们挨得很近,像胞兄胞妹。好句子都有血肉,都在十分卖力地撑着前言后语,乃至整篇文章,都不喜欢以深邃吓唬人。好句子也有俗得像哈哈镜或者臭豆腐的时候,那是它俗到了绝处成大雅。
  李白那首《静夜思》,4短句,20个字,平白,浅俗,4个句子中,你拿出任何一句,都毫无过人之处,译成白话,诗味顿失,译成外文,我怕外国人也会笑。然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样一联合,就像苏式米格飞机,部件个个平庸,一组装,立刻灵气非常。李白先生,轻声轻语俗话浅说之间,已经小刀宰了一头象。我们可以让任何一个不以为然的人,也写20个浅俗的字试试,看看谁能让懂点汉语的,也诵上一千多年还想再诵下去!
  还有一次,看到玛格丽特・米切尔(《飘》的作者)给迟迟不归的丈夫留的便条竟是“饭在锅里,我在床上”,我惊愕了,心里想文学大师也出这样的句子?惊愕之后想想,如果是传递一种一切随你意的爱,表达一种摩挲心灵的暖流,还有哪句话能比这句更切入深心?
  平淡、平白、平静,才是深功夫和真功力的大舞台。
  敢于涉险大俗,在这里发力,正是区分高档和庸常的一个节点。
  (选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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