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座城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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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已经过世四年了。在他走之前,一年半没叫过我的名。
他常站在阳台上,隔着玻璃看楼下,也不知是不是喜欢,两个阳台,他总两边踱来踱去。从一个阳台到另外一个,也就十来步的距离,他一天往返多次。眼前是林立的房屋,阳光铺在楼上,投射成一个巨大的黑影,父亲望着楼下出神。
楼下一边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一边是绿树车库。有次,我站在阳台上看,只看到格子一样的房屋,一扇扇窗户,就是房屋的鼻孔一般,透着气。我们对父亲很熟悉,对这座城也熟悉,但父亲无从知晓,哪条街道有什么。这座城,对于他已然失去了活力。
白天,我偶尔会有臆想,甚或半夜梦里醒来,祈盼能听到那熟悉的呼唤,而这简单的声音却随着父亲中风变得飘渺无垠。很多事总发生在平淡之时,让人猝不及防,但它来得是那么真实,如在玻璃上划过的痕迹,透明、清晰。
那个早晨,有些阴霾。我正要去上班,却接到母亲电话,她在那头急促地哭喊,当时我还有一些侥幸,以为父亲是低血糖之类的晕厥。等我赶回家,父亲已经躺在担架上,我喊着他,他睁开眼睛看了我一下,又侧脸转过去。父亲被送到了重症监控室,我从窗户里往里看,父亲蜷缩在雪白的病床上,瘦骨嶙峋,旁边是冰冷的仪器。那个夜晚,我永远难忘,焦虑、漫长,夜色似乎藏在医院后面的那些大树里,迟迟不见阳光。
生病后,父亲变得不爱说话,一天到晚就说几个字,我费力教,他还是能跟得上,但要他主动说,就难了。一次在饭桌上,我教父亲说“饭”字,他张口几次,终于完整地说出来,瞬间,父亲似乎还有些腼腆。我再要他说,他笑了,摇着头不肯说。我看着父亲,他茫然的眼神里已少了很多快乐,深陷的眼眶,让眼睛在干瘦的面部更显突出。以前那个慈爱温暖的面容已渐行渐远,一股悲伤席卷我心房。有一道帷幕横在我与他之间,也横在他与这个世界之间,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时常想他曾经的精明能干,可以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栽种出蓬勃的绿树,永远对外面世事有无限的好奇。有次陪他去岳阳一个民俗村,古老的建筑、牌坊、木楼、围屋,他探着身子去瞧。本来有很多出行意愿的父亲,却没去过多少地方,他的人生足迹大部分限于方圆二十来公里的地域,干草、稻香,这些都是他生命里的宝石。
一場突如其来的病,让他与外界隔离了,父亲还是那个人,可他却少了很多感知万物的快乐。静然生活,度日。也许,至今,他也不知道这样的遗憾。
也许,父亲与这座城相遇,但这座繁华的城对他只是一座空城。这个年岁的他,就那么活在岁月的藩篱中,渐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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