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城邦时期的阿波罗崇拜与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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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阿波罗并非罗马神话中原本就有的神,而是通过希腊文化的传播逐步进入罗马的。罗马人不仅继承了希腊文化中的阿波罗崇拜,还对其进行改造使之成为具有罗马特色的阿波罗崇拜文化。本文认为阿波罗在罗马城邦时期受到崇拜的主要原因是神话传说中其具有的武力、预言能力等。阿波罗崇拜对当时文学创作的影响,体现在他和文学联系在一起,有着大量的传说故事,是创作中的重要素材。罗马城邦时期文学作品对阿波罗的改造,体现在强调他的罗马属性,阿波罗被塑造成为罗马人的守护者,成为统治者宣扬个人合法性的工具。
关键词:城邦时期:罗马:阿波罗崇拜;文学创作
中图分类号:11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3-0121-04
阿波罗是希腊神话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神祗之一,常见于古希腊文学作品中。阿波罗崇拜是在公元前5世纪初期借由两条主要途径进入罗马的:一是受希腊文化影响的埃特鲁里亚(Etruria)文化,二是库麦(Cumae)等亚平宁半岛上的希腊殖民地。在罗马社会扎根的阿波罗受到人们敬仰并形成了阿波罗崇拜现象。城邦时期阿波罗崇拜在罗马不断发展并影响着作家的创作,而作家在作品中反映了罗马社会的阿波罗崇拜。本文试图探究城邦时期罗马的阿波罗崇拜与文学创作之间的联系。
一、阿波罗在罗马城邦时期受到崇拜的主要原因
阿波罗又名福玻斯(Phoebus),字面意思是“明亮”,罗马人将阿波罗作为光之神进行崇拜。神话中阿波罗象征太阳(SO1),0他射术精湛(Arcitenens),能守护城邦(Averruncus),并具有疗伤治病(Culicarius)、预知未来(Coelispex)的能力。阿波罗在神话中擅使弓箭,弓是他的象征物之一,在罗马对外扩张的过程中体现出对于阿波罗的崇拜。李维在描写罗马与维爱之间的战争时提到战前独裁官卡米卢斯(Camillus)向阿波罗祈愿,请求他保佑罗马人毁灭维爱,作为回报他会将十分之一的战利品献给阿波罗。卡米卢斯的祷告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他强调阿波罗“消灭毒龙”,这段传说说明他敬畏阿波罗超凡的武力,寄望阿波罗保佑己方能够获得战争胜利;第二,他表示这次出兵维爱受到阿波罗的庇佑,强调这场战争的正当性并增强士兵们的斗志。人们由于阿波罗在神话中的英勇表现而崇拜阿波罗,寄望阿波罗保佑罗马顺利扩张。
农业生产在罗马社会占据最重要的地位,太阳在农业生产中非常重要,罗马农民由于阿波罗作为太阳神而祈求他保佑自己获得丰收。罗马诗人提布鲁斯(Tibullus)擅长创作农事诗,他在创作时引用了阿波罗在凡间务农的传说,希腊神话中阿波罗因曾触怒宙斯被罚在凡间为费莱(Pherae)国王阿德墨托斯(Admetus)放牧。作者据此畅想阿波罗每天的农民生活,描写了阿波罗每天赶牛群放牧,为母牛挤奶并教授人们制作乳制品的场景。这首诗反映了农业领域对于阿波罗的崇拜,阿波罗参与农业生产使他与农业有了直接联系,他传授人民有关畜牧业的技能这一情节表明罗马社会认为阿波罗可以为农业活动提供很多帮助。
阿波罗预知未来的能力亦使他在罗马社会中受到敬仰。罗马发展过程中神谕具有指导性作用,在重大事件决策上有重要影响。据说高傲者塔克文(TarquiniusSuperbus)就曾向巫女西比尔(Cumaean SibVl)重金购买西比拉神谕集(SibVlline Books),上面记载了羅马未来的运势,在共和国时期每当危机出现时都会以它为指导寻找解决方案,而这个西比拉神谕集可能与《埃涅阿斯纪》中为埃涅阿斯传达阿波罗神谕并带领埃涅阿斯前往地府的西比尔有关。能够发布神谕的阿波罗与罗马公众寻求神明给予指导的心愿相契合,王政时代罗马曾多次派人前往德尔斐寻求阿波罗神谕的行为也印证了罗马人相信阿波罗会为他们指明未来的道路。这些思想和活动都反映在罗马文人的作品中,“贺拉斯就曾在其作品中提及“预言是阿波罗给我的天赋”。
能够控制疾病是阿波罗在罗马受到崇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古代希腊人认为疾病并非来自人间,对于玷污和颠覆万物的神秘力量,人们只有祈祷和祭祀才能使神灵赐予治愈之力。阿波罗能够驱散疾病这一观念体现在《伊利亚特》中,阿波罗降临希腊联军阵营放箭九天惩罚联军,尸体越积越多致使军中爆发了瘟疫,为了消弭阿波罗的愤怒,联军归还了克鲁塞斯(Chryses)的女儿,他随即向阿波罗祷告请求他消除瘟疫,阿波罗回应了这一祈愿。受到希腊文化影响,罗马人认为阿波罗与疾病有联系。据李维记载,公元前433年罗马深陷瘟疫的困扰,执政官盖乌斯-路琉斯(Gnaeus Julius)祈祷阿波罗帮助罗马人摆脱疾病。为了感谢阿波罗帮助罗马驱散瘟疫,罗马人修建了阿波罗·所撒尼乌斯神庙(Temple ofApollo Sosianus),这座神庙又称阿波罗·梅迪库斯神庙(Temple ofApollo Medicus),意为医神阿波罗神庙。罗马人在城市建设和对外扩张中越发体会到控制疾病的重要性,在这次瘟疫中罗马人向阿波罗的祈求效果显著,于是对其顶礼膜拜。阿波罗保佑人们远离疾病侵袭的能力得到了包括作家在内的罗马公众的认可,对文学创作活动也产生了影响。
二、罗马城邦时期阿波罗崇拜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神话是古罗马文学创作的重要素材,罗马神话和希腊神话联系紧密。早期罗马人信奉简单的原始多神论,认为每一个具体事物都是神灵,后来塑造出一批具有普遍代表意义的神灵,但这些神灵只有名字没有具体形象和神话故事。受希腊文化影响的罗马人赋予诸神外形、神格和传说,参照希腊神话创造了十二位主神,希腊神话中有关阿波罗的描述被移植进罗马神话,成为罗马文学创作的宝贵素材。
阿波罗与诗歌与艺术有着不解之缘,被认为是与诗人结善的神,罗马文人习惯把他和文学联系在一起。贺拉斯的作品中有擅长著述之人会受到阿波罗垂青的描写,以此激励诗人以最大的热情寻找赫利孔山(MountHelicon)上“青翠的草坪”。“罗马诗歌之父”昆图斯·恩尼乌斯(Quintus Ennius)更是被诗人卢克莱修比作赫利孔山上“枝叶长青的花冠”。古罗马著名作家维吉尔的诞生与阿波罗密切相关,传说中维吉尔的母亲玛雅(Maia)在怀他的时候做了一个预知梦,她在梦里生下一株月桂树,这树迅速长大并开花结果,她于次日在路边生下了散发着不凡气质的维吉尔。而阿波罗在希腊神话中重要的象征之一就是月桂树,用月桂枝做成的冠冕则被视为荣誉的象征。 从公元前240年至公元前30年的共和时期是罗马文学的发轫期,虽然一般概念上的共和时期起源于公元前510年,但在文学概念上以公元前240年开始计算。昆图斯·恩尼乌斯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家,他所著的史诗《编年纪》(Annales)在《埃涅阿斯纪》诞生前被视为罗马民族史诗,对维吉尔、西塞罗(Cicero)等人影响很大。《编年纪》中阿波罗出现的次数不多,但有值得关注的地方。在第一卷中作者提到了以朱庇特为首的奥林匹斯十二神,除了阿波罗以外其他神灵的名称全部换成了罗马名,这部分记载了从特洛伊陷落到罗慕路斯(Romulus)去世这段时期的事,说明罗马人早就把阿波罗视为罗马诸神中重要的一员,将他放在特殊地位。《编年纪》第二卷记述了王政时代第二位到第四位王统治下的罗马,其中提到位于阿波罗神庙前的一块土地被命名为“罗马广场”(Square Rome),说明阿波罗早就已经得到罗马人的接纳与崇拜。《编年纪》记载了阿波罗在内的希腊诸神和包括埃涅阿斯在内的罗马传说人物和大量珍贵传说故事。
罗马共和国末期社会动荡,文人藉由写作寻求心理安慰,一些作家以个人生活为主题抒发情感,阿波罗成为创作中的重要素材。提布鲁斯的诗歌具有代表性。提布鲁斯在其第二本诗集的第三首诗中借用阿波罗的传说寄托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以及敢于为爱情奉献自我的决心,在他的诗中阿波罗为阿德墨托斯工作时既要把牛群从圈里赶出又要教人们制作乳制品,但他蓬頭垢面、不修边幅,连到神庙请求他赐予神谕的人都不予回应,他肩背牛犊的场面令其妹妹面红耳赤,他的母亲拉托娜(Latona)见他的样子非常担心,他的继母也对他的现状十分诧异。诗人描述自己正在追求一个住在乡下的女子,并以阿波罗自比,宣称他可以像阿波罗那样什么农活都能干,表明自己甘愿为了心爱的女子付出一切,只愿和她一起生活。
以《埃涅阿斯纪》为代表的文学作品表达了对现实的担忧,期盼出现一个稳定强盛的罗马社会。在《埃涅阿斯纪》中有不少关于阿波罗描写,特洛伊陷落后埃涅阿斯一行人漂泊到阿波罗出生的提洛斯岛(Delos)之后埃涅阿斯误读了阿波罗的神谕而来到克里特岛,他的同伴们在岛上遭受瘟疫伤亡惨重,埃涅阿斯只得回到提洛斯岛寻求帮助,阿波罗在夜间托诸神转告他被希腊人称为“西土”的意大利才是他们应当定居的地方。埃涅阿斯一行登上斯特洛法俄斯岛(Strophades)后宰杀了哈尔皮(Harpies)的牛群充饥并攻击哈尔皮,最老的哈尔皮凯莱诺(Celaeno)传达了阿波罗的神谕:他们可以顺利抵达意大利,但在建立城邦前会遭受饥荒。抵达布特罗屯(Buthrotum)后,埃涅阿斯的同胞赫勒努斯(Helenus)替阿波罗传达了预言,告诉他们目前意大利的形势、未来前进的路线,表示阿波罗会在他们祈求之时出手相助。诗人以埃涅阿斯一行在航海途中所经历的磨难隐喻当时动荡的时代背景,但最终到达目的地则表明诗人相信社会终会得到安定的愿望,阿波罗在作品中引导埃涅阿斯等人战胜困难抵达“西土”,是作者心目中引导社会走向稳定的力量。
三、罗马城邦时期文学作品对阿波罗的改造
城邦时期罗马文学作品中的阿波罗崇拜,不仅保留了原有文化风貌,更包含了当时罗马社会在某些方面对阿波罗的改写。试图淡化希腊文化影响,将阿波罗塑造为“罗马的阿波罗”是城邦时期罗马文学作品反映的阿波罗崇拜的一大特点。罗马人虽然承认阿波罗是外来神祗,但一直试图强调阿波罗的罗马属性,力图把他塑造成罗马人的守护者。罗马建城纪念是罗马社会的古老节日,每110年举行一次,每次历时三天,最后一天专门用来祭祀阿波罗和他的妹妹狄安娜,两支分别由27个少年少女组成的合唱队演唱颂歌向两位神灵祈福。这些颂歌从罗马城邦起源层面把阿波罗与罗马人联系在一起。公元前191年罗马人在温泉关战役中打败了安条克三世(Antiochus III)迫使其撤出希腊以后,罗马流传着一个有关阿波罗的传说。据说一名阵亡的叙利亚军官在战后复活,向罗马人宣称由于在战场上触怒了宙斯不久后他们会受到天罚。不久罗马将领皮布里乌斯精神失常,预言罗马军队将大祸临头。为了证明预言的真实性,他爬上一棵橡树向军队预言自己会被一匹赤褐色的狼吃掉,命令所有战士尽量远离他,不许赶走那匹狼。不久狼出现在皮布里乌斯面前,他从树上爬下来仰面躺在地上。狼吃掉皮布里乌斯后回到山林里,只留下他的脑袋。正当人们准备把他的头颅带回故乡之时,皮布里乌斯的头突然活动起来并诵读了一段神谕,告诫人们不可以触碰他的头,称不久后阿瑞斯将降临此地带给罗马人毁灭性的打击,要他们火速离开这里,阿波罗会派使者引导他的灵魂去天国。惊慌不已的人们在皮布里乌斯献身的地方为化身为狼的阿波罗建立一座神庙和一个祭坛后四散回家。这则传说中阿波罗愿意帮助罗马士兵化险为夷,表明罗马人希望阿波罗能够保护罗马士兵从前线归来。
罗马由城邦转变为帝国的经历是希腊诸城邦所不曾经历的。面对前所未有的社会变迁,人们需要精神寄托。处于混乱时代的人们最先想到神灵,掌握权力的统治者也考虑到诸神在社会精神方面的作用,在共和国后期罗马的政治家们通过宣称本人与某位神灵有联系表明自己拥有权力具有合理性,阿波罗于是成为一些政治人物的护身符。文人在创作时或多或少受到统治者意志的影响,其作品中有关阿波罗崇拜的描写开始带有个人色彩。维吉尔在《牧歌》中称颂由阿波罗主导的“黄金时代”,描写了阿波罗称王时世间欢乐的盛况,极力渲染新时代的美好。有学者认为《牧歌》中塑造处于“统治”地位的阿波罗,是因为阿波罗身为太阳神这个传统观念。在当时阿波罗和太阳这两个概念甚至可以互换,等同于太阳的阿波罗具有统治世界的能力。结合作品的时代背景来分析,维吉尔目睹巨头林立、变化惊人的社会现状,预见了一个像“阿波罗”那般耀眼的领袖会成为新时代的创造者。公元前31年,屋大维在阿克提姆(Actium)取得了对安东尼的决定性胜利,这次战役的地点离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很近,他宣称是阿波罗帮助自己赢得了胜利,将阿波罗作为保护神,把罗马战胜埃及的史实叙述为罗马神祗战胜埃及神祗。公元前31年,罗马人又一次修建了阿波罗神庙,创办了以四年为周期的鲁狄·阿克提亚西运动会(Ludi Actiaci),阿波罗崇拜在罗马城邦末期得到官方支持。屋大维在宗教领域推动使本人形象神圣化的政策,鼓吹手中的权力由诸神赋予并且受到阿波罗的保护。文学是一个极佳的宣传工具,于是屋大维奖掖文学家,鼓励创作,这一时期的文学家迎合统治集团,在作品中极力凸显阿波罗的形象。《埃涅阿斯纪》更是将阿波罗的形象提高到罗马建城历程的重要参与者之一。罗马的建城者埃涅阿斯是特洛伊人的后裔,阿波罗在特洛伊战争中帮助过特洛伊人。埃涅阿斯在德洛斯岛向阿波罗祈祷,希望他为他们指出未来定居的家园,阿波罗通过祭司之口告诉他们“祖先出生的国土”是他们的目标,并预言埃涅阿斯的子孙将统治世界。当埃涅阿斯一行人在意大利的库麦登陆后,埃涅阿斯按照阿波罗的指示去找女先知西比尔(Sibyl)。希腊神话中西比尔从阿波罗那里获得长寿的能力,但因为忘记要求永葆青春变成毫无活力的老人。阿波罗附在她身上预言了埃涅阿斯的未来,西比尔随后指引埃涅阿斯去冥界见故人的亡灵。埃涅阿斯的父亲安塞奇斯(Anchises)向他介绍了未来在罗马发展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的数位伟人,其中包括屋大维。总的来看,阿波罗通过传达神谕间接参与了埃涅阿斯的建城历程,被作者塑造为罗马建城的指导者,暗示罗马自建城到繁荣的历程受到神灵的支持,得到阿波罗支持的屋大维成为罗马的统治者名正言顺。
综上所述,神话传说中阿波罗关于军事、农业、文艺、预言和医疗的能力使他在罗马城邦时期备受崇拜,这种文化现象反映在罗马文人的笔下,阿波罗成为不同时期罗马文学作品的共同素材,对文学创作产生了影响。由于阿波罗与文艺有天然联系,文人自发地崇敬他,共和国末期的作家或是以阿波罗为例描写个人生活,或是借助与阿波罗有关的传说寄托对未来的向往。罗马文学作品中的阿波罗崇拜具有独特文化色彩,表明罗马人在尊重古希腊阿波罗文化的基础上对其进行改造,使其成为具有现实作用和体现民族特点的神灵崇拜。阿波罗崇拜得到统治者重视,表明随着罗马社会的变化阿波罗崇拜渐渐带有个人色彩,成为统治者宣扬个人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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