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溪山琴况》之“静”对生命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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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溪山琴况·一曰静》是《溪山琴况》的第二况,也是徐上瀛琴乐理论中道家思想的体现。“静”作为道家思想中重要的概念,是人的生命本原状态,因此琴乐追求的“声中求静”亦是对生命本原的关照。论文试从“静”况中琴乐之旨“声中求静”的角度,以及“静”所体现的生命本原意义,对此一况进行解读,以剖析琴乐中追求的“静”所体现出对生命的关照。
【关键词】溪山琴况;静况;生命本原;琴乐
【中图分类号】J60 【文献标识码】A
《溪山琴况》是古琴美学思想的集大成著作,作者徐上瀛(约1582—1662)在《溪山琴况》中,根据琴乐的审美况味,将古琴分为“和、静、清、远”等二十四中风格和境界。古琴是中国古代文人雅士休养生息和抒情达意的雅器,也是古代文人雅士人格思想的载体,“弹琴者和欣赏者都可以从琴音中获得性情的陶冶和人格的提升。”[1]因此,古琴艺术在实现由技入道的过程中,体现的是对生命的关照。
在“静”况中,徐上瀛推崇老庄的“希声”,也即“声希则知指静”“淡泊宁静,心无尘翳”“至静之极,通乎杳渺,出有有无,而神游于羲皇之上者也”[2]。因此,在“静”况中体现着道家“大音希声”的思想。《道德经·第十六章》中说“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可以知道人的生命之根本是静,由琴声中所追求的希声之静即是超越有声到无声的过程,超越具体的琴声而对希声的追求,实际上是对人的生命本原的关照。
一、古琴之“静”的两个层面
徐上瀛在《溪山琴况·一曰静》中说道:“抚琴卜静处何难?独难于运指之静。然指动而求声恶乎得静?余则曰,政在声中求静耳。”指出抚琴追求外在的、空间上的安静并非难事,难在手指运动的静,但手指运动发出了声响,如何能静呢?难在于动中求静,难在于琴声中追求静。因此,“静”况之静分为手指之静和琴声之静,并且需由手指之静通达琴声之静。
所谓“静”,据《说文》即“谓粉白黛黑也,采色详审得其宜谓之静。考工记言画缋之事是也。分布五色,疏密有章,则虽绚烂之极,而无淟涊不鲜,是曰静;人心审度得宜。一言一事必求理义之必然,则虽繁劳之极而无纷乱,亦曰静。”[3]因此,“静”即是指繁盛而章法不乱,也即达到徐上瀛所说“故虽急而不乱,多而不繁”的效果。
在“静”况中,徐上瀛指出,抚琴者在抚琴时,凭声知指。“声厉则知指躁,声粗则知指浊,声希则知指静,此审音之道也。”由此可知“静”的两个层次。一为手指之静;一为希声之静。且古琴之静是由手指之静最终求得希声之静。
(一)手指之静
对于手指之静,《溪山琴况·一曰静》中给出了两个方面的要求。一方面手指之静是指手指的洁净,据《康熙字典》“静”,“音净,义同”,即有清洁、洁净之意。徐上瀛指出“苟心有杂念,手指物挠,以之抚琴,安能得静?”可见心中有杂念,手指之上有外物的阻扰,以这样的状态抚琴,不能得到静的效果。如此,要求抚琴人在抚琴时保证手指不染尘垢,不被外物阻扰,才能具备得琴之静声的条件。
另一方面手指之静是指手指的练习。徐上瀛指出“约其下指功夫,一在调气,一在练指。调气则神自静,练指则音自静。”手指练习纯熟与否关乎琴音是否能够得“静”。应该注意的是,指下功夫则包括了气与指,分别对应神静和音静。神气不静,手指亦不能得静,因此对于手指之静,不能仅是停留在手指本身的练习之上,而是应该结合调气静神,如此才能达到“下指功夫”的臻善。
(二)希声之静
希声之静即是道之所在的状态。“静”况中指出“所谓希者,至静之极,通乎飘渺,出有入无,而游神于羲皇之上者也。”即是一种从有声到无声,静到了极点,与杳渺之境相通,神游于理想的境界。正如《道德经·第二十一章》中所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之所在正是一种恍恍惚惚,似有似无的状态。此外《道德经·第四十一章》又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即是比喻大‘道’幽深未现,不可以形体求见。”[4]由此可知希声之静即是道之所在的状态。
二、追求古琴之“静”的目的
抚琴时为何要追求“静”?抚琴时琴声发出,明明是有声音的,而为何要却是最求琴声之静?寻求抚琴场所的安静不难,难的是如何做到运指之静,继而达到由手指抚琴发声寻求“声中之静”。也即是达到“至静之极,通乎杳渺,出入有无”道之所在“大音希声”的状态。“静”况不仅是一种况味、一种古琴演奏风格和原则,更是一种境界,故徐上瀛指出此一况之旨在“声中求静耳”,也即是于动中求静。
于琴声中所追求的静是动中求静,是超越有声而对希声之静的追求,也即是道之所在的状态。而道的动静关系则是辩证的,“声中求静而”就是越过有声的琴音追求希声的琴音。“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能够在动中做到静,也能够在静中做到生动,动静是相互依赖的。“道作为宇宙的创造性动力,是动;作为宇宙的根本,是静。”[1]静而不失生气,动而不宁静,如此才能做到动中得静,“急而不乱,多而不繁”。因此,“静”况中所言“声中求静耳”,正体现着动静的辩证关系,实现“声中求静”就是做到在繁盛的琴声中章法不乱,在生动中不失宁静。
对琴之希声的追求就是对大道的追求,对琴之希声的追求就是对生命的关照。《道德经·第十六章》中说“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所谓“歸根”与“复命”即是“回归本原”与“复归本性”世间万物的本原、本性即是“静”。“‘归根’就是回归到一切存在的根源,根源之处便是呈‘虚静’的状态。”[4]因此万物之根本状态是“静”,人的生命之根本也是“静”。在古琴艺术中实现由技如道,就是对大道的复归,对道之所在状态“静”的追求。由此可以说,于声中求静实际上就是对道之所在的复归,于琴声中追求的希声之静实际上也就是对人的生命本原的关照。
三、达到古琴之“静”的两个要求 如何才能达到希声之静?徐上瀛在《溪山琴况》“静”况中指出“苟心有杂念,手指物挠,以之抚琴,安能得静?”又说“惟涵养之士,淡泊宁静,心无尘翳,指有余闲,与论希声之理,悠然可得矣。”即是达到琴之希声的必然条件。同时说到“约其下指功夫,一在调气,一在练指。调气则神自静,练指则音自静。”由此可见达到琴之希声需要内外兼备,必须从内外两个方面对琴者加以要求。
(一)涤除尘翳调气神静
涤除心中尘翳,复归生命本原。人的生命之根本是静,追求琴之希声,必须要涤除心中的尘俗遮蔽,抚琴者通过琴声之静达到对生命之根的复归。要做到“心无尘翳”就必须“雪其躁气,释其竞心”,从而使心中涤除尘翳,通达最初状态最初的状态。也即是老子所说的“涤除玄鉴”“心能做到排除杂念,就能如同明镜一般照察事物,去除主观成见的干扰,自然也能获得对事物本质的关照和体认。”[1]
此外达静之境还需调气以静神。徐上瀛在《溪山琴况》“静”况中说“调气则神自静”,要想于琴声中追求希声,琴者必须要调节气息,只有气息通畅无碍,才能神采沉静。王充在《论衡·自然篇》中说“天地气合,万物自生。”天地万物由气化而成,人的生命的维系依赖于气,如精气、津气、水谷之气、呼吸之气等,中医上说人的气息有所阻碍则人会出现各种不适,因此调气使琴者在最自然的状态下抚琴,方可得神静。
(二)指有余闲练指音静
除了对抚琴者心无杂念和调气静神的要求,此外对琴者手指有所要求。《溪山琴况》中指出“苟心有杂扰,手指物挠,以之抚琴,安能得静?”又说“约其下指功夫,一在调气,一在练指。调气则神自静,练指则音自静。”因此可以看出追求琴之希声,对琴者手指的要求有两个方面,一是洁净之指;二是练习之指。
涤除外物,手指自静。据“静”与“净”音同义可以得知同抚琴之时,倘若手指有外物干扰,就无法使琴声致静,因此抚琴者需要手指洁净,不染尘垢。徐上瀛在《溪山琴况》“洁”况中专门谈论对抚琴者手指的要求,提出“指既修洁,则取音愈希。”所谓“洁”者,本义“干净,清洁。”如《管子·水地》“鲜而不垢,洁也。”因此,抚琴人手指不洁则不净,就会影响到琴声取静。也即是徐上瀛所说的“修指之道由于严净,而后进于玄微。指严净则邪滓不容留,杂乱不容间,无声不涤,无弹不磨,而只以清虚为体,素质为用。”手指的洁净是琴声致静的一大关键要素,即“欲修妙音者,本于指。欲修指者,必先本于洁也。”抚琴时手指必须达到“一尘不染,一滓弗留”的严净之状,如此手指既已修洁,自然可以取音愈希。
练指音静,扫尽炎嚣。抚琴时手指的熟练程度会影响到琴声的质量,如实际演奏中实音按不实则声不亮,泛音压弦过重则声不发等,故抚琴时需要手指十分熟练,如此才能得琴音之静。同时,追求“音静”必须处理好手指与琴弦的关系,也即是“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注重下指和弦上的练习和体会,只有扫除炽烈喧嚣之声,才能留下纯净的琴音,也就能达到“急而不乱,多而不繁”章法不乱“静”的状态。
四、古琴之“静”对生命的关照
抚琴可以通过琴之静音,洗涤人心的渣滓“雪其躁气,释其竞心,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故急而不乱,多而不繁,深渊在中,清光发外,有道之士当自得。”追求“静”需要我们清除躁气,去掉竞争之心,扫除炽烈喧嚣的声响,留下纯净平和的琴声,才能急而不乱,多而不繁,内含深邃的情怀,外发清澈的光辉,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便可能于琴声中得“静”。通过有道之士内外兼修“心无尘翳,指有余闲”抚琴,达到琴之希声,也就实现了于声中求静的最高要求。这种对“有”的超越追求希声的抚琴过程,也即是对有形之物的超越和无形之道的追求。
在当今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中,必须注意到物质的满足是有限短暂的,所以必须要超越有限而求无限的生命之根本。嵇康认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5]盛衰是事物的常态,琴音则无变不倦,人对超越琴声而通达的琴之希声的追求,体现了对从有到无复归于道的追求。人的生命根本是静,抚琴的意义就在于对具体琴曲的超越到大音希声的追求,于有声的琴声中追求希声的大道。反过来让抚琴者在整个求得希声的过程中实现对有限生命的超越,从而实现对“有”的超越而达于“无”的大道。通过追求琴之希声以关照琴者的生命,获得超越功利性和超越有限性的审美体验。“通过对生命现象的形而上的反思,引导人们从有形的世界超越到无形的世界,看到生命的超功利性的价值”[6]。
在快速的社会发展模式中,人心容易浮躁和受功利牵制,当人们反思生命的意义时就会寻找某种寄托。古琴之静为人们对有限的器物追求的超越、关照生命的根本提供了一种可能。《溪山琴况·一曰静》中说“政在声中求静耳”是对琴之希声的追求,这种希声是道之所在,是生命之根本、本原,因此于“琴声中求静”的过程也就是一种超越有限的现实而对生命本原关照的过程。
综上所述,《溪山琴况·一曰静》是徐上瀛琴学思想中道家思想的体现,在琴乐艺术中所追求达到“静”的过程是对于生命之根“静”的复归,在这一过程中体现着琴乐艺术中对琴人生命本原的关照。保持生命之本真,恪守生命之静笃,复归生命之根本,通过琴声体悟琴之静,以涤除抚琴者的杂扰,从而复归生命根本之静。琴者通过这样一种于琴声中求“静”的方式,由此获得一种超越有限、超功利性的关照生命本身的审美体验。
参考文献
[1]张法.中国美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4).
[2]朱良志.中国美学名著导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8).
[3][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书局,2013(7).
[4]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70(5).
[5]殷翔,郭全芝.嵇康集注[M].安徽:黄山书社,1986(12).
[6]吕有云.道家虚静之道的生命哲学解析[J].现代哲学,2011(3).
作者简介:何飞龙(1994—),男,贵州省盘州人,贵州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2017级哲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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