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求碗热汤喝——酒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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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分为那么多大洲,在彼此交流不通的时期,却有过一些异曲同工的发明。比如宗教、弓箭、国王、战争、刀剑、盔甲,以及酒。人类一向不满足于现状,饿了吃,环境艰苦时能吃树叶,一旦爆发,连那吃树叶的鹿和吃鹿的老虎都恨不能拿来变着法子烹煮。而说起酒,不外是谷物或水果发酵,偏被人类逮个正着。美索不达米亚人发现了Ⅱ卑酒,中国的仪狄老爷爷给治水的大禹献了高梁酒,高卢一带种葡萄的农民们发现了葡萄酒,苏格兰种大麦的农民们又搞出了威土忌。一下子,富含乙醇的这些层次复杂的液体,就成了人们不可或缺的杯中物。只喝水显然就寒酸了,此所谓进化。
然而酒之为物,使人癫,使人狂,忘乎所以,不利于日常生活。俄罗斯人每天都处在伏特加状态中,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都自嘲是在酒店门口喝吐了之后认亲戚,但他们大多地处苦寒,嗜酒而狂不具有普遍性。人类聪明,发现了树叶子泡水可以让水味变美,阿拉伯兄弟们,又无意间发现某种果子磨了粉来,泡水喝可以让人熬夜。这都是有刻苦钻研精神的人们的发现。
有美国人揶揄道:欧洲人应当庆幸有中国人为他们出口了茶叶,有非洲人给他们贡献了咖啡,否则,如今他们的餐桌上除了酒,就只能喝水了。
和中国其他贵族阶层享用的事情一样,饮茶在开始流行起来后摇身一变成了文化。本来按现代专家们归结的,茶叶可以提神醒脑,兴奋神经,有利肠胃,几乎是百变灵丹——当然阿根廷的马黛茶更华丽,被阿根廷人总结出了一百六十种开外的功效。此乃后话。但是中国人喝茶鲜有拿这些说事的,土大夫们含蓄风雅,就像看见个漂亮姑娘想娶回家做姨太太,但不能说为了满足男欢女爱的大欲,而得引申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续香火之流。同样,茶叶的许多实用功效,都氤氲模糊在了中国土大夫宁静致远、飘逸悠然的情怀中。临了茶成了象征,陆羽所谓茶性至寒,适合清寒之土,就被标上了品格。
我外公那一代老干部们,很是讲究。要饮茶,先得良皿、新茶、纯水、好炭、好炉,恨不得春水碧舟,煮茶后舷,煮出来的茶要纯净飘逸,清浅温雅。我爷爷那一代人喝酒,讲究酒要醇厚绵长,小民百姓不讲究些,也要求酒得纯。掺了水,这酒徒们就有了话把,话里话外地有了借口挤兑掌柜。
到如今,茶酒都开始兑果汁、下佐料,不喜欢的人难免觉得不纯粹,失了传统。其实,这倒多少算是恢复了传统。
陆羽那年代,中国人喝茶还放盐;唐时中国人很有喝抹茶的爱好——至今这习惯在日本依然,制抹茶磨、茶筅的都是传统手艺匠人了:宋人喝的茶,还有不少是加了香料的,异香异气。《水浒》里王婆给西门庆泡的茶,加了松子等干果,所谓“浓浓的点一盏茶来”。《西游记》里,多目怪给唐僧师徒喝的茶里,还泡了枣子。可见果茶、盐茶之类,古已有之,只是明之后土大夫们爱喝清鲜的,方罢了。民国不少掌故里说以前北京有老茶客,偏不爱喝新茶之清,而爱喝双熏的香片。这就是摆脱了一味清纯的土大夫气,仍旧回归了茶的本色——本来就是喝的嘛,就得讲个味道分明的口感。
英国人爱喝红茶,其实也属无可奈何。譬如以前吐蕃人喝茶砖,概因茶马交易,茶这东西得耐于储藏方运得过去。绿茶未经发酵,中国运到欧洲不知是何模样了,所以只好制成红茶再售。
紅茶论娇憨清鲜,不如绿茶,但好在温润,比咖啡又多了一份醇和,所以被欧洲人怎么加奶加糖加佛手柑加橘子,都海纳百川,反而成为世界性饮料。绿茶是清锐明净的女孩子,红茶是雍容成熟的贵妇。前者如钻石璀璨,后者如宝玉温润,各有所长,但后者疑似更东方含蓄美一些呢。
欧洲人对酒,另有许多花式。喝葡萄酒兑水,喝威土忌加冰,波兰人喝烧酒,往里头加柠檬汁、姜汁的都不少,至于把酒七七八八地调,更是欧洲人的最爱。品酒是极深的门道,是需要专门发执照的。欧洲那些喝一口就能说出酒庄、年份、葡萄收获季气候、背光与否的品酒师和广东茶楼某些一口茶喝下去就说出年份产地的老师傅一样,都是我心目中的神人。当然,他们都要喝纯粹的,未必屑于喝驳杂花哨的饮品了。酒里加料,中国也有。《金瓶梅》里西门庆端出来过茉莉浸的烧酒,《红楼梦》里姑娘们和宝玉吃蟹,也有合欢花浸的烧酒。如今江南的黄酒加姜丝和冰糖,成都动人心弦的煮啤酒,其实都是古法改良。由此可见,天下大同。一切好喝的东西,万源同理,早都发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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