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萨满舞蹈中“鼓”符号的意指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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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依纯
【摘要】 本文以符号学视角对满族萨满舞蹈语言进行观照,将“鼓”作为研究对象,研究它在满族萨满舞蹈中从动作与道具的符号,到仪式的整体文本,再到社会精神层面的意指过程的转换与实现;从“直接意指”与“含蓄意指”两个方面探讨它的意指构成,以此观照满族萨满形而上的精神形态与氏族文化的传统观念在舞蹈中的体现,并透过“鼓”符号来研究修辞对符号意识形态的意指实践作用;最后以“鼓”符号的双层意指性、修辞指示性等使神话构建出来,形成叙事结构,产生教化作用。
【关键词】 满族萨满舞蹈;符号;意指;鼓
[中图分类号]J70 [文献标识码]A
满族萨满舞蹈源于原始巫术祭祀,人们往往以舞达情,以鼓请神,鼓点所生发的节奏,使人以律动性的力量宣泄情感,通过群体性的活动产生共振,进而产生统一社会的感应力。这种对于祖先及神灵的崇拜融于仪式与舞蹈中,可以教化人们完善个体的伦理道德,促使社会的外在规范化为人内在心灵的接受,从而产生强烈的社会情感力量,维护群体的和谐与社会的稳定。本文从符号学意指研究的角度上,探讨“鼓”符号背后的多层意味。在索绪尔的理论中,意指是指某个符号或符号系统与其所指涉现实的关系。罗兰·巴尔特的意指概念更强调结合过程:“意指,也就是说:可以意味的东西和被意味的东西的结合体;也还可以说:既不是形式也不是内容,而是从形式到内容的过程。”[1]简而言之,意指根植于语言,具有信息输出与传递的功用。在满族萨满鼓舞中,“鼓”便是具有双层意指结构的指示性符号。
一、满族萨满舞蹈中“鼓”的意指构成
直接意指(Denotation)与含蓄意指(Connotation)最早由丹麦语言学家叶尔姆斯列夫提出及使用,以此分析语言结构。直接意指表示词语的直接意义,具有指示性与真实性,可转移为含蓄意指的能指或所指;含蓄意指表示词语的含蓄意义,更具隐喻意味,蕴含着直接意指,并凭借直接意指实现意识及观念形态的“神话”意象,实现意义的移植。此概念影响到罗兰·巴尔特的意指研究,使其运用语言学模式分析符号学事实及意指现象。在舞蹈中,直接意指是指舞蹈身体语言中本身所表现的成分,含蓄意指则是舞蹈身体语言中被赋予的意义。意指不再是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一种闭合的关系,而是开放的、动态的。也就是说,意指作为一个符号传递过程,更多地强调人类对其释义的影响,强调在人的心灵映像中信息的输入与输入过程,万事皆可化为符号。萨满神鼓在舞蹈中作为传递意义的符号,它所表达的直接意指代表外延,是显而易见的字面含义;它所隐含的含蓄意指代表内涵,是隐而不彰的附加含义。
(一)表达层面的直接意指
在符号系统中,第一层级符号意义的结构形态向第二层级符号的能指转化,在这个转化过程中,新的符号脱离了原有偶然性、巧合性、不确定性的因素,导致内部意义产生缺陷,符号结构较为松散,从而为第二层级的所指的人为表述提供契机,为意指提供条件。以满族萨满舞蹈为参照,它的任何造型与运动都是具有意指性的,只是或强或弱,且动作为人为创作,必然包含个人意图与精神,在其中也有所体现。满族萨满舞蹈体制的上层建筑与意识形态直接从原始仪式文化延续而来,内容大致分祝祷、请神、神附体、送神等几部分阶段,在其中作为传递信息、携带意义的感知符号——萨满神鼓,就构建起第一层级符号系统。
在仪式表演中,萨满会供上祭品,穿神裙,甩腰铃,边唱边跳,双手抓鼓,时而单纯伴奏,时而激情舞动,做“端腿缠头鼓”“双颤鼓”等横向击鼓动作,以及“击鼓跳转”“交叉鼓跳步”等腾踏击鼓动作,节奏随动作变化而变化。如在大萨满做时,鼓击五点或七点;二萨满做时,一般击三点。除此之外,还有两人配合所作“双抛鼓”与“双飞鼓”。“从符号形态学的角度看,舞蹈体态、音乐声态节奏律动形式与人的内在生命情感的律动形式存在着某种异质同构性。”[2]6-11满族萨满鼓舞也不外乎如此,它以动作与运动表现着原始张力,以鼓伴奏、以鼓发声,不仅展现着萨满的生命律动本质,同时在这背后也带有满族萨满教的文化渗透,发挥宗教对人的精神指引的作用及延续了萨满教作为晚期氏族文化的规范化与体系化。最初萨满教神灵观念的核心是由亡灵所形成的鬼神观,然而从历时性的角度看,满族逐渐被农耕文化所影响与“涵化”,其氏族传统的形而上神灵观从仪式的高位中下场,取而代之的是具有伦理观念及社会意义的“祖先崇拜”。根据以上,可看出满族萨满仪式中的舞蹈程序严格而丰富,以“击鼓摇铃”突出对祖先神的拜祭,突出“人祭神”的表现内容。而神鼓在其中与舞的契合,可以被看作为萨满与天沟通、与神交流的从文本衍生出的语言作品。从神鼓所拜祭的对象来看,击鼓动作的核心主题便是祭祀、供养祖先神。神鼓作为符号完成了从能指到所指的表述过程,传递信息与观念,所以神鼓的意指过程实现了罗兰·巴尔特的第一层级符号系统指示,也就是表达层面的直接意指。
(二)内容层面的含蓄意指
在舞蹈身体语言之中,如前所述,任何造型与运动都具有意指性,而符号的意指过程还存在着一个更为深化的部分,即含蓄意指。它是在直接意指的表意系统基础上,将直接意指作为能指、作为另一个表意系统的表达面,在此基础上研究该表意系统的内容面,从而清晰地构建起罗兰·巴尔特的第二层级符号系统结构。含蓄意指具有与“隐喻”与“象征”相似的语义构成与符号指向,通过符号所形成的意象、联想达到它的目的,同时在这个第二符号结构的意指过程中,需要人自身对其符号的信息反馈,也就是“喻体与喻旨之间形成的暗示关系及其联想意义,既离不开文本的内、外语境,同时也离不开接受者的参与和理解”[3]21-26。通过之前对直接意指过程的解读,可知满族萨满鼓舞的核心主题为祭祀祖先神。这样一种伦理概念来自对原始巫术礼仪的整理,受中国古代政治文化影响,宗法血缘是个人不可割舍的部分,它连接着个人与个人、个人与氏族,这样的一种结构使得情感性成为了最受关注的地方。在满族萨满仪式中,人们聚集一起,击鼓而歌,旋转而舞,祭祀祖先,这种以“实用性的意义强调生命”“以社会性的功能保障生命”的现象背后,也體现着萨满对于“仁、义、孝”等伦理范畴的注意通过“指天敬神”的神鼓符号传递开来,在仪式文本的各个环节中渗透着伦理道德与情感,非“强制性”、非“专制”的潜移默化,使人们更易服从宗法血缘统治下的氏族部落体系,将精神信仰、伦理道德、社会情感力量、群体稳定凝聚在神鼓符号之上,使所指可视化、清晰化,造成一定程度上的语义扩张,实现意指过程,从而巩固秩序。含蓄意指构成了符号系统的第二级表意结构,它所具有的双重意义并非是原生形态就具有的,而是创作者或表演者对其进行的个人言语,即强调人的主体作用。如击鼓动作的原生形态自古就有,但在满族萨满舞蹈中,经过萨满对鼓象征意义的利用,从而重新建立意象的所指,体现着萨满们的意识形态与精神意义,由此就形成了从仪式文本到社会精神层面的二级意指跨越,使神鼓符号成为具有双重意义的萨满精神文化符号。 二、满族萨满舞蹈中“鼓”的意指修辞
现代修辞学确立了“修辞学是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科学”的总原则,舞蹈作为一种以肢体语言来向观众言说的艺术,在不同语境及结构下,有着不同的修辞面向,通过对语言的修饰,使语义转变、扭曲以实现意识形态的幻象,创造更有暗示性的景象。意指不僅是一种意义传递形式,更多的是一种参与意义生产的工具。萨满鼓作为一个意指符号,对其动作语言的修辞,使其在意义生成与输出的过程中更具说服力,成为意识形态的显性体现。
(一)“权力”意图的象征
王希杰在《修辞学通论》中提到“修辞是作为意识形态表示性层面出现的,是言说成的底层肌理”,它是一种语言实践,是一种说服艺术。萨满舞蹈作为原始祭祀仪式的遗蜕,神鼓成为仪式中的法器,其符号所输出的信息自然也指示着朴素而有意味的“神灵在场”权力,具有深层意指性。在当时“万物有灵”的上层观念与意识形态的促就下,他们将动作与神鼓加以节奏性与情感性的调整,使鼓除了成为表现生命情调的律动输出以外,也成为与神灵沟通的媒介,象征着“神灵话语”,体现强烈的内在心灵图式。在萨满鼓舞中,通常左手执鼓,放于胸前,右手执鞭敲击舞动,通常击鼓以请神。如在仪式开始时或跳神治病时,鼓位在头上,运动路线成纵向圆弧形进行,先头上击鼓,随之撤步向下腿前击鼓,先指天,后敬地。随鼓点的节奏逐渐加快,萨满们的状态逐渐癫狂,进而不断击鼓摇鼓,渲染出一种神秘气氛,逐渐地舞蹈身体语言呈现出模拟所请之神的动态特征,或作鹰飞、或拟虎扑。神鼓在此成为能与神灵交感的工具,是祈求神灵附体的连接纽带,由此它从一种实用性的工具转向了符号意指层面的修辞象征。萨满神鼓通过这种意指的指示性,体现出了敬天、酬神的内在意味。
(二)“强化仪式”的反复
“修辞的广泛运用使语言更富于形象性,增加想要表达说明的效果,创造更有暗示性的景象。”[4]188-190作为修辞手法——反复,也是处于此种目的的需要。它是为了使语言达到某种表达的效果,对事物的形象、特征、程度等方面进行重复的修辞方式。在满族萨满鼓舞当中,“反复”对于意指构建的意义,更多地是对其原始文化遗存的主题深化作用,以及由此传递出的满族萨满的祖先祭祀与神灵崇拜精神,而神鼓在其中充当着最为关键的情感显性表现工具,有“鼓不敲神不知”的说法。在仪式舞蹈中,萨满为了实现神灵附体的状态转换,通常情况下会将神鼓置于头上,快速敲击,上身变化较多,辅以旋转、跳跃与神歌演唱,使自己进入神灵交感的状态。在之前的田野调查活动中,我们发现仪式开始之后,萨满无论是站或坐,手中都会持神鼓不断敲击,或是指向天空、或是拜向大地,从仪式开始接神到仪式结束后的送神,神鼓的敲击始终没有停下。除了单一敲击神鼓外,还伴有高难旋转与跳跃翻身、大跨步等动作,有时鼓伴歌声,有时鼓舞配合,仿佛神鼓不停、动作不止,这种与神灵相通、与祖先相连的状态便一刻不会断裂。这种对于神鼓的反复敲击,也是在强调神鼓所引发的意指过程,这是仪式在萨满身体上的表述符号。萨满鼓舞生长在群众性与民间性的语料库之中,所以在神鼓使用上的反复修辞运用,多是对原生态意识形态与萨满教信仰的,刻意的强调动作的视觉化效果,处于想要传递动作背后的所指含义的目的的处理。这种修辞手法的运用,可将各地区的民族特色、人文特点鲜明直观地传达出去,使观众通过可视化的舞蹈语句,能够感受到更为深入的符号的意指层面。也正是对意指的指示性、强调性、规约性的修辞使神话得以构建、沉淀和升华。
三、满族萨满舞蹈中“鼓”的意指作用
萨满神鼓在舞蹈中作为传递仪式或观念的“神灵法杖”、原始氏族形而上意识形态的栖居地,以其符号的意指性构建了一个意义世界。它的直接意指与含蓄意指形成一个神话系统,透过神鼓符号指示观念、行为与意识,将情感与思想寓于神鼓符号之中,通过符号表意系统——仪式文本的输出与萨满们的符号再编码,形成一个叙事结构,使观者在其中对符号进行最终编码,而最终得到的编码反馈便是神鼓作为意指符号的教化目的。
(一)隐含交流的叙事
在满族萨满鼓舞中,造型与动作的目的除了仿真表演、祭祀祖先以外,还有叙事的功能。带有叙事色彩的神鼓,旨在向我们表现与指示一些思想与意义。它通过声音、路线、方向、击鼓者等来隐喻一个完整的意指结构。这一点,通过罗兰·巴尔特的第二符号系统可以得到更清晰的说明。在萨满鼓舞中,“祖先崇拜”显然是一个深入人心的观念,如此形成了以保障社会秩序、宗法血缘纽带的社会生产方式,以祭祀祖先为核心的符号结构系统,与这种符号结构系统相对应的即是萨满鼓舞对“伦理”的叙事。以叙事层的三个叙事单位来看,分别为功能——行为——叙事,它们的主要任务是把作品的功能与行为单位用叙述符号重新组织起来,并置于以叙述者和读者为主的叙事交流之中。以该角度观照满族萨满鼓舞,一个击打神鼓的行为,可称之为意指造型,但将神鼓放置于一个仪式语境之下,它变成为一个巨大的隐喻体,具有指示性与叙述性,从而将满族萨满的意识形态与社会思想储存在其中,通过仪式传递出来,实现与观众的思想交流,使人们明白在该语境下符号的宏大意义,这就是萨满鼓舞的叙事手段。叙事分两个层级,第一层是对文本的解释说明;第二层是个人言语,满族萨满鼓舞经过二级的叙事层级,以神鼓的符号突破原有仪式文本,转而进入更加丰富且深层次的精神文化诉说,使叙事成为萨满鼓舞的重要功能。
(二)非强制的情感教化
关于舞蹈教化的功能,早在西周时期的《周礼·地官》中就有记录:“以六乐防万民之情,而教于和。”也就是说,人们用乐舞去制约及规范人的各种不符合礼的行为,教化群体之间的相互道德理念,促进社会和谐。满族萨满鼓舞,也充当着教化的角色。如前所述,萨满通过神鼓的意指符号完成二级符号结构系统,其符号背后的所指概念,通过创造者与表演者层层赋予,再经仪式中的叙事功能,将构建好了的意指系统不断地输入表现,使满族萨满文化深植于心,将“人敬祖先”“礼义仁和”的伦理范畴通过仪式语境,再由神鼓的符号指示出来,从而形成一个完整的意指过程。在满族萨满仪式中,通常会有快速且高超的击鼓技巧,这种非常规的表现形式,就是通过展现“神力”“神灵附体”等状态,增强仪式过程的真实度与信服力,使人们感叹神的存在,积极在萨满的指引下获得精神教化,从而获得内心上的力量,维护氏族稳定。“在不同的所有制形式上,在生存的社会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情感、幻想、思维方式和世界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5]195-197它们都会以不同形式渗透于符号之中,通过符号指示出来,形成意指,人们对意指不同的释义与赋予,也会导致意指的结构系统。在本文中,“鼓”的符号意指在一定程度上展现着满族萨满人们的文化、思想与信仰,同时它所包含的内容与功能也在服务于仪式、服务于满族萨满人民,使他们在原始仪式中得到来自祖先、神灵的指引与教化。
结 语
本文以满族萨满鼓舞为基点,以符号学中的意指概念为方法论,以“鼓”为关键词,分析并阐述了它的意指构成、修辞以及作用,研究它的意指过程。满族萨满鼓舞的意识形态与符号能指的背后,渗透着原始巫术祭祀的文化遗存,具有“神灵”在场的意味。其中的神鼓作为符号的意指,具有双重意义,分别构建了符号的两级意指系统,实现了符号从动作道具到精神文明的两级式跨越,并以神鼓的符号特殊性,对其进行不同程度上的修辞,最终目的归于仪式语境下的叙事与教化,这对维护氏族稳定、统一全民族的感应力具有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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