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万岁》中人物形象塑造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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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十分喜欢电影,和电影有着十分紧密的关系。她长期生活在上海,进行电影剧本创作的1940年代也是解放前中国电影最辉煌的时代,她的弟弟张子静曾经回忆了张爱玲对电影的各种痴迷[1]。在她最早步入文坛之时,就使用英语在《泰晤士报》发表评论,之后进入1940年代时,便不断创作电影,《太太万岁》是其当时重要的电影剧本代表作。本文对这部电影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进行分析。
一、《太太万岁》的创作
张爱玲受到文华公司的邀请,需要创作《不了情》、《太太万岁》、《金锁记》,其中《金锁记》因为时代限制并未能够搬入电影银幕,另外两部则可以认为是张爱玲最早由文学转入电影的重要作品。在1945年8月到1946年11月之间,因为她和胡兰成的关系以及其发表作品刊物的原因,受到来自评论界的指责[2]。张爱玲创作中的遗老遗少、十里洋场、男女情爱是十分不适合当时的时代环境的,而那个时候她也面临着一定的婚姻危机,因此,她的文学创作出现了一段空白。1947年,珂靈向文华公司推荐张爱玲做编剧,使她将注意力转入到了电影。“文华”因为张爱玲才华横溢,就让她持续进行创作,使其才华在电影中得到尽情地施展,个人在经济上也获得了很大的保障。
张爱玲和“文华”公司合作后,不久便写出了《不了情》的剧本,并由桑弧在1947年2月进行执导拍摄。该电影传承了张爱玲一贯的苍凉风格,带有一定的悲剧色彩,电影的原始剧本已经找不到了,但是张爱玲曾经将剧本改为小说发表,今天我们也能看到。
与《不了情》的悲剧式情节相反,桑弧和张爱玲再次合作的《太太万岁》则显得较为喜剧化,这是十分具有世俗化气息的轻喜剧。电影中展示了一对中年夫妇的恩怨情仇,主人公陈思珍是灵活能干、同时生活中为了家庭和谐经常说谎的女性,陈思珍为了保护家庭,不断说谎。她帮助丈夫创办公司,但是丈夫有钱后就变坏,和一个交际花厮混,差点弄得破产。陈思珍帮助丈夫度过难关后就提出离婚,丈夫回心转意后,两人重归旧好。在《太太万岁》中,张爱玲特别展示了她把握情节结构和细节的能力,将原本不太复杂的家庭喜剧情节展示得跌宕起伏,十分有特点。电影中的一个关键物件是别针,思珍渴望别针,同时又因为别针的得或失而欣喜或失落。电影中环环相扣的剧情和紧张的节奏也使得电影显得别出心裁。张爱玲充分吸收好莱坞电影的辅线技巧,增加了“菠萝蜜事件”与“飞机事件”,一方面促进情节发展,另一方面为剧本增加了不少笑料。电影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高潮不断,骗局接着骗局,电影剧本冲突技巧运用娴熟。应该说,《太太万岁》是一部故事技巧运用十分高超的电影。
《太太万岁》当时在上海上映的时候,获得了上海影迷们的热力捧场。当时电影曾经被人们称为“High Comedy”,电影中就借鉴了当时好莱坞常用的爱情神经喜剧技巧,不断使用误会和巧合,人物个性特点鲜明,对话幽默机智,演员的夸张表演等都带有浓郁的好莱坞喜剧特点,其中融合的中国伦理表达,又使得电影具备一定的中国特点。
二、《太太万岁》中的男性人物形象建构
张爱玲将电影瞄准上海的中产阶级,在张爱玲高超的艺术技巧之下,其所具备的喜剧情节带有浓重的娱乐特性,获得观众的喜爱。在电影中,张爱玲将小说中情节、结构方面的技巧运用得十分熟练,人物个性十分鲜明,其中的人物正派、反派性格各自十分鲜明,电影中的人物性格各自不同却又具有较强的真实感,当观众观看时,感觉就是身边的人物,男性角色的塑造也十分贴合生活中的男性。
在传统社会中,都是以男权作为中心的,不管在于上层或者家庭,一切都是男性为主体的,男性在家庭中占据着很大的话语权,具有很大的权威。在中国,所谓的“夫为妻纲”已经存在了2000多年,至今都有一定的陈旧思维,很多单位里男性领导数量比女性多就是证明。所以,原本在电影和文学作品中男性的形象是具备很大权威性的,是神圣而无法抵抗的。张爱玲在她的电影中却对男权进行反驳,并大力讽刺男权。张爱玲解构男权,对男权社会进行一定的消解,男权的地位和尊严也就随之土崩瓦解了。“男子偏于某一方面的发展,而女人是最普遍的、基本的,代表四季循环,土地,生老病死,饮食繁殖[3]。”张爱玲在其文学创作中反复去强调男性被动的意识,并表现出女性明确的对抗,在当时的男权社会中,男性狡诈且地位高,女性善良但地位低,在其生命中天生具备慈悲和宽容,其电影中明确表现出对男权中心的控诉与反抗。女性服从于原始的三从四德,她们被固定安排到相夫教子的活动中,实际上这是不公平的。
《太太万岁》中的男性让观众失望,显得十分懦弱,唐志远是典型的“有钱就变坏”,张爱玲对该人物表示了否定。唐志远这个人物角色,很容易让人们自然联想到张爱玲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寄生虫乔琪、《茉莉香片》中的懦弱且带有变态心理的聂传庆、《金锁记》中毫无责任心的姜季泽。这些男性形象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被作家否认的,在温和的电影中,他们的形象虽然是负面的,但是喜剧式的倾向使得观众能够去忽略其不和谐感。以电影中的唐志远的男性形象表达“其内在对几千年来封建男权的颠覆瓦解,对独立女性的着墨和支持,都使其实质比许多表面革命气息浓烈的作品更进步,也更真实[4]。”
《太太万岁》男性中的父亲角色也是负面角色,思珍的父亲是个自私的人,在其眼里只有钱,并没有任何亲情。觉得女婿无钱,就不愿意进行帮助。在听说女婿有钱之后,自己就表示愿意帮助女婿进行投资,但是再次听说女婿没钱,就又换了一幅嘴脸,十分势利。本来想去为女儿去伸张正义,但是却被交际花吸引住。他在初次出场的镜头中是个穿着朴素、满嘴佛理的人,但是去找交际花的时候,又换成西装革履,前后差别很大,让人忍俊不禁。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思珍的婆婆虽然也是女性,但是却不能去体谅儿媳妇,反而对儿媳妇进行为难。因此,思珍十分小心,不停说谎,这实际上也是传统家庭关系过分夸张的孝心所造成的。
张爱玲将原本的父亲式权威全部粉碎了,将父权制原本建立的象征秩序全部破坏了,并且嘲讽了父权的荒唐和传统的不合理之处,对传统所代表的权威进行了很大的嘲讽和批判。这种软弱和颓废的“父亲”形象在张爱玲的其他小说中也是一贯如此,如《茉莉香片》中的聂父、《小团圆》中的乃德,当这些父亲的角色一旦进入到电影环境中,也表现出对父权的强大讽刺。张爱玲小说中父亲的形象原本属于很残暴且专制的,但《太太万岁》的喜剧性又抹平了原先的暴戾,电影中的父亲更多是古怪和滑稽,其前后的行为举止对比给人们深刻印象。喜剧元素的使用促使作者对这些特定的角色批判发挥得更为直接和有力,也使得父亲形象的审丑发挥极致。 三、《太太万岁》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建构
如同张爱玲在文学中的自觉追求,张爱玲在进入电影创作后,选择描绘女性的喜怒哀乐,描写普通女性的世俗世界,将市民生活作为她表现的焦点,选择那些被忽略的东西,认为小市民的日常琐碎构成了较为稳定的生存基础,小人物的生存也是人类整体生存的基础。
张爱玲自己是一个好莱坞的电影影迷,她深受当时风行的好莱坞喜剧的影响,神经喜剧是以两性之间的冲突作为情节安排的。和好莱坞电影的神经喜剧不同,好莱坞的神经喜剧是以求婚结束的,男女主人公相拥,意味着后面会组合并成立好的家庭,这也就意味着双方的矛盾也得以化解,其实这种好莱坞式的结局是明显回避现实矛盾的,是一种完美式的想象。
在当时的好莱坞神经喜剧中,女主角如果在一些问题方面和男主角不和,就会产生交锋并形成喜剧特点。当陈思珍在和自己的丈夫、婆婆、父亲、丈夫情人进行周旋的时候,其中出现了神经喜剧中的戏剧式反讽。陈思珍设计了自己的谎言,这些对观众来说是属于全知思维的,观众在观看时候会产生开怀大笑。好莱坞神经喜剧的女主角基本上是在阶层的对立中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而战的,自己也陷入到了爱情中。
《太太万岁》不能算严格的神经喜剧,太太一直所争取的,不是好莱坞“爱情+女权尊严”所能代表的。《太太万岁》中,“她盼望的‘温柔乡’……那是一个男性主导的地盘,女性争得头崩额裂,也只能委身当‘乡’里的‘温柔’[5]。”陈思珍作为女主人公,在结尾处虽然和丈夫和解,但是其生活中的一系列矛盾和问题仍旧并没有解决,婆婆仍然是挑剔的,父亲仍然是个伪君子,丈夫仍然是懦弱的,仆人仍然是容易犯错的,在这个中产阶级家庭中,一系列问题仍旧需要这个太太出面解决。就像張爱玲自己说过:“粉白脂红地笑着,替丈夫吹嘘,替娘家撑场面,替不及格的小孩子遮盖……”虽然陈思珍曾经设定过现代女性的婚姻自主性,即选择离婚,但最终又因为丈夫赠送的那只胸针而改变了主意,重新回到原先的生活。陈思珍原本提出的离婚,其实并不一定会占到上风,但是最终回到生活的和解,又是不少观众所期待的。在《太太万岁》中,陈思珍一直为之奋斗的却并不是爱情的典型显现。“尽责的太太呢,如同这出戏里的陈思珍,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家庭里周旋着,处处委屈自己,顾全大局,虽然也煞费苦心……然而实在是更不近人情的。没有环境的压力,凭什么她要这样克己呢?这种心理似乎很费解。如果她有任何伟大之点,我想这伟大倒在于她的行为都是自动的,我们不能把她算作一个制度下的牺牲者[6]。”张爱玲所设计的陈思珍并不是一名模范主妇,也不是展示女权主义的。陈思珍基本上拥有了传统中国女性所具备的一切美德,对内对外都极力维护好家庭,温柔善良且能够将大局把握好。当家庭在遭遇危机的时刻,她利用多种圆滑的为人手段来掌握大局。实际上,她也不是女权主义,她自身并不代表任何的女权,而男主人公最终的上当受骗实际上也不是男权的衰落。在这部电影的结尾中,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陈思珍与丈夫重归于好,骗子交际花则继续去寻找金主,这并不是简单的大团圆结局,更可以认为是一幕人世的悲喜剧。在这个方面,可以认为,张爱玲让电影再现了生活的真实。陈思珍所从事的一切,实际上也是为了图谋生活的安稳,继续去保持原有的生活。
美国的神经喜剧本身源自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人们利用那些具有娱乐功能的电影去获得心灵的逃避。和很多好莱坞电影所不同的地方在于,《太太万岁》虽然最后代表着男性和女性的和解,这实际上也是代表着传统中国大团圆的电影结局的设定。好莱坞神经喜剧的求婚结束,男女主人公最后的相拥意味着两个阶层所达成的和谐度,这是一种理想主义的乌托邦式的思维。
《太太万岁》中的陈思珍不具备神经喜剧中的结局,其并没有自己的固定职业,属于中产阶级家庭的主妇。在张爱玲看来,尽管陈思珍身边有不少人需要周旋,但是基本上仍旧是过着几乎孤单的生活。陈思珍拥有较多的传统女性美德,一直识大体、顾大局、同时温柔善良又顾全周遭。为了让周围一切和谐,她不断撒谎,甚至在发现自己丈夫行为不轨后,仍然处于隐忍之中。电影中的陈思珍不断说谎,但是其说谎又转化为电影中大部分的笑料。陈思珍的说谎不被他人理解,当父亲、婆婆、丈夫因为她说谎而攻击她时,她则立刻变为哭泣。陈思珍的形象在剧中处理圆滑,看似掌握大局,但实际不是女权主义,其并不代表女性力量的崛起。
在传统的文化中,女性是没有任何地位的,根本无话语权可言。张爱玲利用《太太万岁》向人们展示了陈思珍,并给大家思考,女性究竟怎样才能完全独立,才能去唤起自身完全的独立性。张爱玲在用其电影给观众抛出问题,在当时的社会中,女性究竟需要怎样使用自身的权力。
[参考文献]
[1] 张子静, 季季. 我的姊姊张爱玲[M]. 上海:文汇出版社, 2003:25.
[2] 柯灵. 遥记张爱玲、百年悲欢[M]. 上海:远东出版社, 1995:7.
[3] 张爱玲.谈女人[M]//张看. 北京: 经济日报出版社,2002: 49.
[4] 焦雄屏. 孤岛以降的中产戏剧传统——张爱玲和时代显影:中西电影论述[M]. 台北: 台湾远流出版社,1998: 52.
[5] 黄爱玲. 天堂里的异乡人[M]//国泰故事.香港:香港电影资料馆,2009 :146 .
[6] 张爱玲. 《太太万岁》题记[N]. 大公报·戏剧与电影,1947-12 -3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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