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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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国彬
文明之始
――读《敕勒歌》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进驻。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歌》
“一个民族的文明礼貌以诗歌始,以代数终。”这是西方一位对诗有偏爱、对代数有偏恶的论者所说的名言。意思是:文明开始时,人类与大自然契合,经验世界全由具体的实景、实物组成,所言所思,往往是鲜明的意象,有时简直就是诗。其后,人类越文明,思想越抽象,离诗的境界越远。也就是说,文明开始时,人类只懂形象思维;文明结束时,人类的脑袋已像一架机器,把一切具体的东西分解成抽象的概念了。
这句名言的后半部是否正确,要待美学家和文学批评家去讨论。《敕勒歌》这首名作却使人觉得“文明”的确“以诗歌始”。
据《乐府诗集》的话,《敕勒歌》“本鲜卑语”,其后“易为齐言”。坊间不少诗选说此诗为北齐的斛律金所作;其实此诗是敕勒族民歌,由鲜卑语译成汉语,斛律金充其量是译者,或者是记载中最先吟唱此诗的人。因此,《敕勒歌》虽然未必是文明草创期的作品,做《诗经》的玄孙还嫌年轻,但由于它是敕勒族的民歌,诞生时敕勒人大概仍不十分文明。因此我们勉强把它视为该民族文明茫昧期的作品也无不可。无论如何,此诗的作者肯定没有研究过四声八病、矛盾语、反讽或符号学等文明产物。
然而,这位无名作者却出口成诗,句句浑然天成,文明末期满脑子抽象思维的人未必写得出。首、二两句,全用白描铺设场景,“敕勒川”(在今山西省朔县境内)和“阴山”两个地名同时发挥作用,把读者带到苍茫的北方。
“敕勒”一词,颇富外族情调(exotic),“阴”字则替画面涂上了阴沉的颜色。第三、四句,把镜头从地面移向天空,同时就近取譬,拿天空和游牧民族最熟悉的物件(毡帐,即今日所谓的蒙古包)比较,不但突出自然,而且极富构图秩序。此外,由于这两句不再用快捷利落的三字句式,而用一三(天――似穹庐)和二二(笼盖――四野)音步,沉浑庄重的节奏使读者更觉天阔地大。第五、六句,从容悦耳,用简单而有力的形容词(苍苍、茫茫)白描天空和四野,无垠的草原和天空随宏壮起伏的双声叠韵(“苍”、茫的韵母相同,前者属高越的阴平,后者属沉雄的阳平)更加具体地展现。最后一句,字数增加,节奏陡变,倏地把作品从静境带入动境,“羊”字像大提琴那样和五、六句“苍”、“茫”两个韵脚交响共鸣间,牛羊在茫茫的大草原蓦地出现。如此遒劲浑成的猝示式结尾,不但可以压前六句虎贲之阵,简直可以和中国诗史上最精彩的收笔争一日之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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