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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中的“簪花”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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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宋词中的“簪花”举动被文人赋予了多层内涵,簪花词以“雅”和“真”为旨归,展现出宋代文人爱美、爱生活,并且不服老的潇洒人生态度,成为社交场合中促进情感交流的重要因素:是文人怀旧念远的抒情凭借,且蕴含着鲜活的青春意识。
  关键词:簪花词 人生态度 社交 青春意识
  花卉业在两宋时期空前绝后地发达,卖花、赏花蔚然成风。《梦粱录》卷十三载:无数游摊小贩“以马头竹篮盛之,歌叫于市,卖者纷然”。花卉形成了专门的市场,上至宫廷玉殿,下至民间百巷,皆花意盎然。《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述:“乾天门道中,直南一望,便是铺锦乾坤。吴山坊口,北望全如花世界。”
  与花卉产业之兴盛相映生辉,簪花风尚迅速流行起来。其实男子簪花,隋唐已有,但只是偶尔为之。两宋时期簪花之风大盛,不仅成为遍及朝野之风尚,还成为一种礼仪。《洛阳牡丹记》载:“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鸡肋编》载:“市中亦制僧帽,止一圈而无屋,欲簪花其上也”;《梦粱录》载:大赦仪式上“狱吏皆簪花鲜洁”。负担者、狱卒、僧人等无不簪花,可见簪花风气之盛。
  在词中出现“簪花”之举的作品,我们称之为簪花词。应时而生、逐渐繁荣兴盛的宋代簪花词,不仅在思想内涵、写作技巧、审美表达等方面渐趋成熟,在思想内涵上也呈现出了独特风貌,别具一格。
  一、以“花”为知己,展现人生态度
  宋代文人善于在词中把花这个物象当作心灵知己来对待。惜花、怜花、赏花、折花、簪花等一切行为,都将花当作了有情有灵之拟人物象。花不仅能够寄以心曲、畅神达意、陶冶情操,还可以替人消忧、慰藉心灵,其地位、作用已与知己好友并无二致。如黄庭坚《南乡子·诸将说封侯》“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词人花插于头,想象花朵嫌他年纪老大白发苍苍却还要簪花自娱,他在此处将花拟人,把花当作可与之进行亲切交谈的好友。同样的还有李清照之《蝶恋花·上巳召亲族》“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词人将人与花做了有形联系,二者通过“簪花”而消除了人与物的界隔。可以说,“簪花”这一动作,在词中往往表现出不同的寄托与意蕴,蕴含着独特的人生之感与哲理之思。
  首先,是不服老心态的体现。宋代统治者优待文人,使文人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与广阔的生存空间。统治者主张“杯酒释兵权”,并在一定程度上倡导享乐风气,因此,宋代文人非常懂得享受生活,对花花世界充满了热爱与眷恋。在这种热爱与眷恋的影响之下,宋代大部分文人都有着较为年轻的心态。对宋代文人来说,老不老是一种状态,而服不服老却是一种心态,他们在心态上是很不服老的。宋人的不服老,其实就是不把自己陷入年龄的条条框框,即使白发苍苍,依然能够活力满满。这种心态,通过宋词中的“簪花”动作而有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如张元干《菩萨蛮》:
  春来春去催人老,老夫争肯输年少。醉后少年狂,白髭殊未妨。
  插花还起舞,管领风光处。把酒共留春,莫教花笑人。
  即便白须白发已生,词人也觉得自己和少年一样,不输他们分毫,并且通过“簪花”,自己仿佛变得如同春天的花朵一样年轻娇艳。谁说年轻人才能簪花装扮?在词人看来,红花配白发,同样相得益彰,只要有一颗年轻的心,不管年纪多大都能尽显青春风采。
  如果说怕老是因为对尘世眷恋热爱,那么,不服老则是宋人昂扬心态的展现。如黄裳《蓦山溪·春前信息》“开口笑,插花归,更候清秋晚”;黄庭坚《南乡子·未报贾船回》“莫笑插花和事老,摧颓。却向人间耐盛衰”;郭应祥《菩萨蛮》“插花开口笑,未分輸年少”,等等。能簪花时且簪花,只要我心自年少,管他花笑又何妨。这些簪花词,准确地传达了使宋人不服老的心态。
  其次,是潇洒情怀的展现。除不服老心态外,簪花词中还常常展现出一种潇洒疏狂的人生态度与纵情山水、豪放不羁、赛过神仙的闲适情怀。宋代文人的人生态度是积极热情的,就算受到挫折,也是力求超脱,寻找排解的办法。在此类簪花词中,反映出的是宋人健康向上的人生态度和审美意趣。
  对于宋代文人来讲,人生得意之时,“簪花”是锦上添花;人生失落之时,“簪花”就如同登高消忧、拍杆解愁一样,是排遣忧愤的娴雅行为,不仅能够使人在失意中见出安慰,在愁苦中见出欢欣,而且符合文人风雅的心态身份。如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当时的洛阳,牡丹花最为出名。据史料记载,洛阳城郊“皆植牡丹”,每岁要向京师进贡大量姚黄、魏紫等品种。词人不簪牡丹而选择梅花,就是要通过“簪花”以及“簪什么花”来表现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之气,显示自己清高傲世的情怀。“且插梅花醉洛阳”,将词人的疏狂态度、潇洒风情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出来。由此可见,“簪花”在此类词作中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更多的是蕴含了一种潇洒气概与高尚情操。
  再次,从簪花词能够看出宋代文人爱花,爱美,更爱生活。周密《武林旧事·都人避暑》记载:“六月六日,崔府君诞辰……时茉莉最盛,初出之时其价甚穹,妇人簇带多至七插。”姜夔诗称:“万数簪花满御街,圣人先自灵景回。不知后面花多少,但见红云冉冉来。”时风浸染,簪花之举动在宋朝上下处处可见。花朵自是鲜美,人面又何尝不娇艳?晁端礼《菩萨蛮》“远山眉映横波脸,脸波横映眉山远。云鬓插花新,新花插鬓云”;周邦彦《浣溪沙》“争挽桐花两鬓垂,小妆弄影照清池,出帘踏袜趁蜂儿”;程垓《菩萨蛮》“扶犁野老田东睡,插花山女田西醉。醉眼眩东西,看看桃满溪”,等等,皆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之典范。妇人簪花于头,可谓各美其美,美美与共,词人能于千千万万的日常琐屑事物中选取这一隅来展现,可见他们对于“簪花”之美是百般赏爱的。
  爱美与爱生活二者往往相辅相成。爱生活的人自然善于发现并热爱世间美好之物,而人之爱美同样也源自于内心深处对尘世生活的热爱与眷恋。这种对于生活的热爱与眷恋,常常通过“簪花”来体现。如韩元吉《鹧鸪天·九日双溪楼》:   不惜黄花插满头。花应却为老人羞。年年九日常拚醉,处处登高莫浪愁。
  酬美景,驻清秋。绿橙香嫩酒初浮。多情雨后双溪水,红满斜阳自在流。
  词人认为重阳节不应悲愁,而应簪花满头,珍惜当下,好好欣赏眼前美景、世间清秋。只有对生活抱有热爱,才能生活得如此随心自在,诗人发出此种感慨。此词中的“簪花”行为,颇有些“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之清朗意味。
  二、以“雅”为追求.体现交际之旨
  在宋代,但逢御宴、祭祀、游幸等重大活动,皇帝都要赐花,以示恩泽。《开元天宝遗事》曾载,因为学士苏颂应制诗写得好,于是“帝览之,嘉赏焉,遂以御花亲插颈之巾上”。新科进士参加闻喜宴,皇帝也要赐花。《武林旧事》载:太后寿宴上,理宗“赐宰臣百官、卫士、殿侍、伶人等花,各依品位簪花。上易黄袍小帽,驾出再坐,亦簪数朵小罗帛花帽上”。宋太宗、真宗都有赐花簪头的行为,宋徽宗也极爱月季、梅花,常举行花宴。诗人杨万里描述宋代簪花御宴的场景,称:“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风气影响之下,“簪花”这一行为在文人交际中也开始频繁出现,成为宋代显贵社交、文人雅集的风雅之举,并且具有了特定的社交功能,被赋予了独特的情感意蕴。
  《补笔谈》曾载“四相簪花”之雅事,史料称理学家司马光一向不喜欢华丽奢靡而崇尚朴素澹淡,起初他拒绝簪花,并不为时艳所动,但簪花行径在文人阶层大肆流行之后,他也开始簪花。据记载,司马光在朋友家喝酒,多次因为太过尽兴而醉倒,被人用牛车拉回家,回家之时,歪帽之侧还斜插着当季鲜花。由此可见,宋代文人在酒筵歌席、酒酣兴高之际,总免不了要簪花。这已成为文人交际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同舞剑抚琴一样,“簪花”成为给宴会助兴的特定举动,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促进文人感情交流。其地位一时无两,堪比“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淳美酒酿。如黄庭坚的《鹧鸪天·座中有眉山隐客史应之和前韵即席答之》: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佳肴美酒,歌舞美人,在此热闹宴会上,词人偏要在斑斑白发上簪一朵黄花,以此展现自己兀傲疏狂的模样。这不仅体现出词人疏狂的人生态度,更通过这一酒后的浪漫举动,显示出主人的风雅情态,在宴会中起到了沟通情感、推波助澜的作用。又如张先《木兰花·送张中行》“插花劝酒盐桥馆,召节促行龙阙远”;马子严《水调歌头·寿赵提刑》“插花饮酒,狂歌醉舞寿昌官”,等等。“簪花”成为文人日常应酬的重要组成部分,“插花劝酒”既彰显本人之风雅,又能拉近与友人的距离,从这个层面来讲,“簪花”其实被赋予了独特的社交作用。
  除在酒筵歌席上助兴外,簪花还与折柳有着相似之处,尤其体现在两性别离之中。如葛胜仲《浣溪沙》“插花人好手纤纤。遮护轻寒施翠幄,标题仙品露牙签,词人遗恨独江淹”;叶梦得《虞美人·平波涨绿春堤满》“尊前点检旧年春,应有海棠、犹记插花人”;沈端节《忆秦娥》“手香记得人簪菊,人簪菊,无穷幽韵,细看不足”,等等。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为人者一世,颇为短暂,失去之后才怀念曾经拥有大抵是凡尘俗子的通病。在这些词作中,簪花成为疏通感情的关键,它连接着过去和现在,沟通着我与对方的憾恨心怀。它是怀念故人的动作凭借,被赋予了相思的哀感顽艳。
  三、以“真”来入世,呈现青春意识
  葛兆光曾说过:“真正的历史是在拥有某种关怀的人的心中。”宋代文人就是拥有这种关怀的群体。他们对于人生的爱与关怀,集中体现在簪花词作之中,其所映射出的是宋代文人真诚的青春意识。
  怒放的鲜花是青春的象征,花朵飘零,常在诗文中被文人用来暗喻青春将老。“是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在柳永这首《八声甘州》中,衰败残落的岂止是红花翠叶,更是自己似锦的前程,如夢的人生。莲漏催人垂暮就如同狂风吹落花红一般无情。这种真切的青春意识,凭借“簪花”这一举动,在词中有所凸显。“簪花惜春”已融入文人生活之中,如水流云在,月到风来,呈现出一派自然情态。这个“春”,既是春天的“春”,也是青春的“春”。如苏轼《千秋岁·湖州暂来徐州重阳作》:
  浅霜侵绿。发少仍新沐。冠直缝,巾横幅。美人怜我老,玉手簪黄菊。秋露重,真珠落袖沾余馥。
  坐上人如玉。花映花奴肉。蜂蝶乱,飞相逐。明年人纵健,此会应难复。须细看,晚来月上和银烛。
  美人可怜词人衰老的容颜,为他深情簪上一朵黄花。其实,她所想要的,又怎是仅仅以黄花来点缀词人的衰颜?她想要的,是通过为词人簪花,来为其留住青春。因为青春年华总是悄然流逝,如山溪奔流不息,因此它才弥足珍贵,值得人反复回味。
  在如今被蹉跎的岁月中,文人士子难免会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春风得意,想起那些色彩斑斓的美好年华。而那些美好的年华,往往被他们浓缩统摄于“簪花”二字之中。如晁补之《江城子》“留春且住莫匆匆。秉金笼。夜寒浓。沈醉插花,走马月明中”;毛开《贺新郎·风雨连朝夕》“走马插花当年事,池畹空余旧迹”;辛弃疾《定风波·暮春漫兴》“少日情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盅”,等等。美好的青春“都一饷”,这一饷,被揉进了“簪花”里尽情回味。当岁月无情划过,文人内心难免会有孤独和惆怅。宋人借“簪花”来寻找慰藉,表达对青春的珍爱、留恋与不舍,使簪花词蕴含了无穷的青春意识,真切感人。
  要之,宋词中的‘簪花”举动被文人赋予了多层内涵,簪花词以“雅”和“真”为旨归,展现出宋代文人爱美、爱生活,并且不服老的潇洒人生态度,成为社交场合中促进情感交流的重要因素,是文人怀旧念远的抒情凭借,且蕴含着鲜活的青春意识。此类词作在宋代词史上闪现着独特光辉,值得我们对其进行整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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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崔光慧,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应用外语系助教,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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