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赏樱习俗之变迁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李冬翠

　　摘 要：樱花被视为日本的国花，每年春天日本各地的人们都会举办赏樱活动。在南北狭长的日本列岛，一到春天各种各样的花儿竞相开放，可是为何日本民族唯独钟情于樱花，对其如此心醉神迷呢？在赏樱的习俗背后，又包含有什么样的文化意义呢？本文从日本赏樱习俗的变迁，来剖析其深藏背后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日本 樱花 习俗
　　在我们的东方邻国日本，每年春天随着樱花花期的临近，全国都处于一种全民共庆的氛围。日本人纷纷走出家门，外出赏樱花，他们有的举家前往，有的邀上三五好友一同赏花，还有的公司不分上司与部下，组织员工集体去赏樱花。人们在樱花树下围坐一圈，边吃喝娱乐边赏樱花的情景，是其他国家所见不到的。另外，日本人对樱花的喜爱，也体现在“樱花前线”、“花见”等词语上，每年从3月底开始，日本各大媒体就开始播报有关樱花开放的消息。日本人对樱花的重视，也可以由此窥见一斑。日本人为何如此钟情于樱花，赏樱的背后又有什么历史文化的变迁，本文尝试从文化、民俗的角度加以分析。
　　一、樱花在日语中的语源
　　日语中的“樱花（サクラ）”一词具有什么意义呢？先从樱花一词的语源开始探究，为此，笔者查阅了相关的日语辞典。
　　1.辞典中有关樱花的语源
　　在《日本国语大辞典》中，关于樱花的的语源，有以下各种解释。
　　（1）サクラの霊である此花サクヤ（咲耶·開耶）ひめから、サクヤの転。（萍の跡·茅窓漫録·名言通·倭訓栞·大言海）
　　（2）サキムラガル（咲簱）の約。（萍の跡·茅窓漫録·倭訓栞）
　　（3）サキウラ（咲麗）の約（大言海）。サクウルハシギ（咲麗如木）の義[日本語源学=林甕臣]
　　（4）よろずの花の中で優れて美しい意から、サキハヤ（咲光映）の約転、[古事記伝·菊池俗言考]
　　（5）樹皮が横に裂けるので、サクル（裂）の転（日本釈名）
　　（6）サケヒラク（割開）の略（紫門和語類集）
　　（7）咲くと花ぐもりになるところから、サキクモル義（和句解·日本声母伝）
　　（8） サキ（幸）の転声。ラは花カヅラ·カツラのラ（和語私臆妙）
　　（9）花の中で特に優れているところからサはするどく現れた様、クはわかれた様、ラは開く様の意（槇のいた屋）
　　（10）その色からシラカルラの反（名語記）
　　（11）サクワウ（開王）の転（言元梯）
　　（12）美しく光りかがやく意の「灼爍」の別音SAKURAから[日本語原考=与謝野寛]
　　（13） サはサガミ（田神）のサで、穀霊の意。クラは神の憑りつく所の意のクラ（座）で、サクラは穀霊の憑りつく神座の意。桜に限らなかった[万葉東歌研究=桜井満]
　　2.樱花与稻作农耕的关系
　　如上所述，日语中关于樱花的语源诸说纷纭无一定论。此外，还有在动词“咲く”之后，加上使动词名词化的结尾词“ラ”的说法。但是以上的众多说法都没有充分使人接纳的理由。如今，比较被认可的是上述第13条樱井满氏的学说。樱井认为日语中樱花一词，是由“サ”和“クラ”组成的。在字典中，“サ”的解释为“田植え（の時季）に関係が有ることを表す”“サ”的意思，可以通过以下词汇进行考察。
　　さみだれ=五月雨。陰暦五月ごろに降る長雨。梅雨。
　　さ月=陰暦（旧暦）五月の称。稲作行事に関係深い月。
　　さのぼり=田植えが無事終了し、田の神を送る田植え終いの稲作儀礼。
　　さおり=さ降り。田植え開始前に、田の神様を迎える祭り。
　　さ苗=苗代から田に移し変える稲の苗。
　　さ乙女=田植えをする乙女、または、田植え祭りに田の神に扮装する乙女。
　　さつき=陰暦五月のこと
　　“サクラ”的“サ”，与上述词汇中的“さ”同源，而从上述字典解释以及有关“さ”的词汇可以看出，“さ”是与田之神、种田以及稻作农业相关的词语，而且“さ”后接名词，表示与五月相关。另外，“サクラ”中的“クラ”，被认为是“座”的意思，樱井主张说“サクラ”为“田之神灵所镇座之树”，这一主张目前在日本普遍被认可。日本的民俗文化中，有“去来信仰”之说，认为山神不会一直待在山中，到了春天便会来到田野里成为田之神，守护水稻的生长与收获，到了冬天再次回到山中。柳田国男也主张，山神春天降落田中，成为田之神，冬天又返回山中成为山神。而樱花一词与日本的稻作农业有着密切的联系，也可以从如下词汇中看出。
　　種まき桜=桜の開花が稲作の種まき作業の目安になっていたこと
　　田植え桜=桜の開花が稲作の田植え作業の目安になっていたこと
　　堰桜=桜の開花が稲作の水を引く作業の目安になっていたこと
　　田打ち桜=桜の開花が稲作の田打ち作業の目安になっていたこと
　　从上述词汇可以看出，不同樱花的开放时日成为了农耕、特别是稻作农耕进行各个阶段田间劳作的依据。由此可以推测，在历书还没有广泛推及到民间的古代日本，樱花的开花肩负起了昭示稻作农业各个阶段开始的任务。并且可以认为，日本的很多神是不可视的，这样的农耕之神平时住在山中，到了插秧种田之时便来到离人住的村落很近的地方镇座在樱花树上，通过樱花的开花告诉人们农耕的开始。另外，人们可以通过樱花的开花情况占卜当年水稻的丰产与否。这些都体现了在古代日本樱花与稻作农耕的密切关系。
　　二、樱花在日本的受容变迁史
　　从上述有关樱花语源的内容我们可以看出，樱花一词所包含的意义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远幽邃。因此，我們可以想象日本人赏樱花的习俗也历经了时代的变迁。下面，关于日本人的赏樱习俗从各个时代做一个纵切分析。
　　1.古代日本人的赏樱习俗
　　正如我们对樱花的语源进行分析时所看到的一样，古代日本的赏樱包含的意义与现代可能完全不同。日本古代文献中，“桜”一词最早出现在712年所编撰完成的《古事记》下卷中，但也只是极其简单地一提。之后，日本出现了最早的和歌集《万叶集》，因为《万叶集》中包括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所写的四千多首和歌，所以本文中对于古代樱花的研究，主要着眼与万叶集中有关樱花的诗句。万叶集中登场的植物有160多种，把其中吟诵最多的5种花例举出来，分别为： 　　①胡枝子（142首）②梅花（119首）③柑橘（68首）④樱花（46首）⑤紫藤花（28首）
　　从中可以看出，吟诵最多的植物是在秋天里，开满平城京周围漫山遍野的野生胡枝子，继而是梅花，梅花作为来自中国的舶来品，只有贵族阶层才可以欣赏，赏梅代表了当时人们对于先进文化与文明的憧憬之情，当时说到“赏花”，意即赏梅。与此相对，樱花在其中只排到第4位，有大約46首，这可能多少会人感到意外。并且这当中咏诵樱花的诗歌，与后世的咏诵樱花诗歌所体现的特色有所不同。如万叶集中有关樱花的以下诗歌。
　　糸鹿の山の桜花（1212）     あしひきの山桜花（1425）
　　高円の山の桜（1440） 向つ峯の桜の花（1750）
　　峯の上の桜の花（1751） 坂の麓に咲きををる桜の花（1752）
　　絶等寸の山の峯の上の桜花（1776）
　　 山間照らす桜花（1864）
　　阿保山の桜の花（1867）       山峡に咲ける桜（3967）
　　从以上咏花诗可以看出，这些诗歌大多都是眺望遥远的山上的樱花所吟诵出来的，而非对樱花的近观。另外，再举出万叶集中几首代表性的诗歌：
　　白雲の 龍田の山の 滝の上の 小椋の嶺に
　　咲きををる 桜の花は 山高み 風しやまねば（1747）
　　暇あらば なづさひ渡り 向つ峯の 桜の花も 折らましものを（1750）
　　うち靡き 春さり来らし 山の際の 遠き木末の 咲きゆく見れば（1865）
　　雉鳴く 高圓の辺べに 桜花散りて 流らふ見む人もがも（1866）
　　可以看出，在古代樱花并非像现在一样作为观赏植物使用，而是一种实用性的植物，也就是说它昭示着稻作农耕的开始和水稻收获的丰欠。古代日本人认为樱花树是山之神的所有物。当时的樱花树主要是以山樱为主，通过远远眺望山樱可以知道农耕的开始时期，或者通过远观樱花开放的姿态可以占卜当年水稻的丰欠。所以，古代的日本农民特别关注樱花的开花期及花儿开放的样子，他们从内心不断祈求作为谷物神化身的樱花能够永远丰硕地开花。他们聚集到樱花树下面向神灵祈祷，奉上贡品，预祝农耕的丰产，同时唱歌跳舞，招待神灵。并且，通过神和人共同分享为神灵准备的美食，确认神与人的一体感，形成了神人共食的传统习俗。
　　总之，祈求田之神的保佑，祈求农作物的丰产，这可能是古代赏樱的源流，并且主要集中于农民阶层。而当时在贵族当中作为美来欣赏的观赏植物，是来自中国的舶来品梅花。
　　2.中古的赏樱习俗
　　如前所述，在《万叶集》中，吟诵樱花的诗歌只占到吟诵梅花诗歌的大约三分之一，而在《古今集》中，吟诵樱花的诗歌已经是梅花的二倍以上。也就是说到了平安时代，日本的赏樱习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古代，樱花的接纳群体是普通农民，而到了平安时代赏樱花的群体就变成了朝廷与贵族阶层，樱花也作为观赏性植物被从山里运到了京城。因此，对于赏樱的态度也从古代的对山远眺逐渐转变为近观，或者折下来插入瓶中观赏。虽然有远观山樱的诗句，但是也出现了折来观赏的诗句。这些，可以从当时所著的文学作品《古今集》中进行考查。例如：
　　岩下飞流水，樱花彼岸滨，如何能手折，归赠意中人。
　　但见山樱盛，语人空自夸，愿能亲手折，携赠各还家。
　　山樱开遍处，掩护有春霞，不论谁家子，寻来强折花。
　　落花如必灭，苦恋终将别，堪折此樱花，直需今日折。
　　作为赏花的理由也发生了改变。古代是为了祈求丰产向农耕之神祈愿，到了平安时代变为欣赏樱花开放时的华丽以及凋落时如雪一样的美丽。在《古今集》中，可以看到如下的诗歌。
　　見渡せば 柳桜をこきまぜて 都ぞ春の 錦なりけり
　　駒並めて いざ見にゆかむ 故里は 雪とのみこそ 花は散るらめ
　　另外，在平安时代开始有了“桜狩”这样的行为，出现了为了看樱花特意到野外住上两、三宿的风雅人物。樱花超越梅花，纯粹成为了人们欣赏美的对象，处于了欣赏自然美的最高位置。作为其理由我们可以考虑当时在日本出现了国风文化，提倡脱离中国文化的影响，回归本国文化。
　　3.中世日本的赏樱习俗
　　到了中世，伴随着政权被武士阶级所掌握，赏花群体也由朝廷、贵族阶级转变为武士阶级，由京城扩展至地方。到了镰仓、室町时代，人们不仅仅只是观赏山樱，欣赏它的美，而且作为园艺的对象不断培育出了新的品种。另外，欣赏樱花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受到能、花道、茶道等中世美学的影响，日本人开始重视起未开花时膨胀的花蕾之美，以及等待美好事物盛开的“等待之心”创造出了新的美学概念。
　　（2）“落花之美”的观念也与平安时代有所不同，中世的日本人在其中加入了“凋落之时武士的清洁”的伦理观念，并且使得樱花具有了哲学性、人生观以及佛学禅学的悟性。
　　（3）镰仓时代，赏樱的美学已经基本完成;至室町时代，樱花文化已经形成了系统的理论体系。
　　另外在这个时代，出现了极端热爱樱花之人，被后世之人称为“樱花狂人”，其中有两位非常有名之人，桜町中納言和西行法师，可以通过作品来感受其对樱花的狂热程度。
　　すぐれて心数寄給へる人にて つねは吉野山をこひ 町には桜を植えならべ 其の内に 屋を立てて住み給ひしかば 来る年の春ごとに 見る人桜町とぞ申しける
　　ねがわくば 花のもとにて 春死なん その如月の 望月のころ
　　4.近世至现代日本人的赏樱习俗
　　到了江户时代，专门建造了很多赏樱花的地方，如上野公园等地，至今已经成为观赏樱花的名所;明治时代，樱花的品种被园艺匠进一步加以培育和改良，出现了“染井吉野”樱花，樱花被大面积的种植。幕末，染井吉野樱花的出现使得赏樱花的习俗范围扩大至全国。
　　另外，“花は桜、人は侍”樱花在开放的最美的时候骤然凋谢，日本人认为这种情形与日本的武士精神极其相似。在明治维新以后，樱花被日本军国主义用于宣传战争，对国民鼓吹战士应该像樱花一样不惧骤然凋落，像武士一样从容赴死，樱花被赋予了军国主义的意味。
　　二战以后，樱花所代表的武士道精神及军国主义意义逐渐被去除，以梶井基次郎、坂ロ安吾等为代表的作家，又赋予了樱花新的内涵，揭示了樱花所代表的事物的两面性。
　　至现代，观赏樱花的人群也变成了平民百姓，樱花被认为是日本的国花，赏花也被作为日本的年中行事确定下来。
　　结语
　　综上所述，日本古代的赏樱主要是源于稻作农耕，赏樱的主体人群是农民，欣赏的对象是山樱;中古时期赏樱的人群逐渐移向贵族阶层，欣赏的对象依然是山樱，但是对于樱花的观赏，由古代的远眺逐渐转为近观;中世赏樱的群体又逐渐扩展至武士阶层，同时赋予了樱花新的美学及人生观意义;至近世以来，赏樱的主体变为全体国民，樱花又培育出了很多新的品种，樱花作为国花成为了日本的象征。
　　注释：
　　《日本国语大辞典》第二版第5卷.小学馆.P1444-P1445.
　　『新明解国語辞典』.三省堂（第七版）.
　　『神の民俗誌』.富田登，岩波新書.1979：P66-67
　　『定本柳田国男集』八巻.薩摩書房.1962.
　　『桜の文学史』.小川和佑.文藝春秋，2004.
　　龙田山上瀑.瀑上小鞍岭，岭上樱花开，开在小山顶《万叶集》（上）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P356.
　　游观如有暇，应即渡泷河，对岸山头上，樱花可折多《万叶集》（上）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P357.
　　春来笼大地，山际远林多，远树高颠上，花开竟若何《万叶集》（上）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P382.
　　春雉鸣何处，高圆山上山，樱花流落尽，观者几时还《万叶集》（下）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P382.
　　《古今和歌集》.纪贯之等撰，杨烈译.复旦大学出版社.
　　『古今集』.纪贯之（巻一）.
　　中納言藤原成範（桜町中納言）所作.『平家物語』.
　　西行法師所作.『続古今集』（巻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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