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解码:小说文本解读的有效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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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以语言为符号体系而引发审美情感的艺术形式。在小说中,作者往往以语言形式为载体,来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进而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现实,表达出自己的写作意图。在小说阅读教学中,语言主要分为作者在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的对话、独白等,即人物语言;作者在叙述事件、描绘环境、刻画人物、抒发情感的语句,即叙述人语言。正确解码语言,将成为解读小说、阅读小说的有效路径。
一、解碼人物语言,把握形象特征
(一)以喜写悲,点读主要人物的语言形式
1.是“偷”还是“窃”?
“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面对众酒客对其“偷了人家的东西”并提出“亲眼”所见的真凭实据,孔乙己试图用这样一句话来加以争辩。“窃”本来就是“偷”,本来就是一组同义词,可在孔乙己的字典里,这两个词绝对不能相提并论。毕竟“偷”是一个极其卑劣的手段,是一种极不光彩的行为,而“窃”则不同,这是文言词,是书面语,在孔乙己看来,“窃”比“偷”似乎高出一筹,何况他的“窃”是与读书人关系密切的书,这就更加不同了。他宁可承认“窃”,决不承认“偷”的强词夺理的行为,让人忍不住发笑:这该是一个多么迂腐不堪的人啊!
抓住这样的语言形式,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没有“学而优”,也没有“捞得半个秀才”的读书人,在穷困潦倒的困境之中,依然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为荣,时时不忘卖弄学问,并以此来降低自己“偷”书这种行为的不光彩程度,又是何等的悲哀。孔乙己的行为越是好笑,文字背后的悲哀越是强烈。
2.“茴”字有四种写法?
“对呀对呀!……茴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
孔乙己在咸亨酒店是孤独的,当他只能成为众人的笑料之后,不幸的孔乙己“便只好向孩子说话”。尽管小伙计认为孔乙己不配“考”他,把脸别了过去,但孔乙己还是“等了许久”,并且“很恳切”的想要教人知识。当小伙计懒懒地说出“茴”字的写法时,孔乙己是那样的高兴,连连点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孔乙己要教的知识是那样的简单,以至于小伙子都不屑于回答,孔乙己要教的知识又是那么的无用,以至于小伙计都忍无可忍,不耐烦的“努着嘴走远”。
“茴”字到底有几种写法?孔乙己那单薄的知识储备,到底还能炫耀多久?读书人的渊博、谦虚,到孔乙己身上,就转变成了最简单的卖弄,而这种卑微的炫耀,甚至连一个孩子都无法被其吸引!孔乙己这样以自己知道一些完全没有用处的字为荣,用自己知道的最简单的知识来炫耀,来体现自己的渊博的行为多么可笑,读来又是深深的悲哀。
寥寥几笔,在极富表现力的语言转换中,孔乙己穷困潦倒又卖弄学问,遭人欺凌又迂腐清高的苦人形象就跃然纸上,难怪鲁迅评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二)以实写虚,串读次要人物的语言形式
1.“伤疤”到底揭多少?
“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这是孔乙己一到咸亨酒店,那一众酒客对他肆意的嘲笑。既说“又”,就不止一次;既说“新伤疤”,就必有旧伤疤,由此孔乙己经常被人殴打的事实就再也遮掩不过,包裹不住。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
面对孔乙己“睁大眼睛”试图掩盖事实的行为,酒客们是步步紧逼,提供了“亲眼”所见之确凿证据,逼得孔乙己是无处可藏,毫无退路,他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该有多么尴尬,多么狼狈!
“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
孔乙己好不容易凭借自己“之乎者也”这半文半白叫普通人听不懂的读书人的话,为自己被直面伤疤的尴尬与狼狈,扳回了半局,总算不至于那么颜面丢尽了,可酒客很快又抓住他赖以炫耀的本领,直接质疑,学而不仕,学而不优,屡试不第,直击孔乙己的命门,使得孔乙己语言阻塞,精神颓唐,再无胜券。
在咸亨酒店里,无论是孔乙己,还是酒客,无非都是一个消费者,彼此的身份原本应该是平等的,然而,酒客们却偏偏要打断孔乙己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彻底断其后路,一个一个的问题,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这是一群怎样的酒客,简直是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以揭人伤疤为乐。
2.“十九个钱”何时休?
“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
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快要过节了,掌柜也开始结账了,孔乙己被酒店掌柜想起来了,因为他“还欠十九个钱”。这是孔乙己被酒店掌柜所惦念的唯一方式。
“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初冬将近,小伙计都要整天靠着火、穿上棉袄来取暖了。孔乙己来了,穿着一件不知能否抵御寒冷的破夹袄,然而酒店掌柜没有看见;孔乙己来了,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不知道是否能够吃饱饭?掌柜毫不关心;孔乙己的腿被打断了,只能坐着用手走来了!掌柜依然没有看见。掌柜他只看见了孔乙己欠的那“十九个钱”。
“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
自从孔乙己被打断了腿,生活不知能否自理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从中秋到了年关,这么长的时间,孔乙己怎么样了呢?又要举家欢庆的时候,孔乙己这个年该怎么过?掌柜只关心孔乙己欠着“十九个钱”什么时候还。
“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距离孔乙己被打断腿都过去快一年了,孔乙己到底怎么样了?孔乙己是死是活?掌柜眼中只有那“十九个钱”。
至此,咸亨酒店的粉板上,将永远记下了孔乙己欠下的这十九个钱。十九个钱,是孔乙己的人生价值的量化。十九个钱,也把一个只关心利益,毫无同情心的一个冷漠无情的掌柜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通过重新组合次要人物的语言,无聊的酒客,冷漠的掌柜,异常鲜明地构成了一个群体:无聊的看客。正如鲁迅所说,他们只愿暴政暴在他人的头上,他们拿“残酷”做娱乐,拿“他人的苦”做赏玩,做慰安。 二、解码叙述人语言,建构小说主旨
(一)一语双关,挖掘言外之意
1.孔乙己到底是谁?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咸亨酒店的酒客,分为两个不同的等级:“短衣帮”和“长衫客”。“短衣帮”们因为生活贫困、社会地位低下,在酒店里只能站着吃喝,“长衫客”们却可以走进酒店的专属包间坐着,慢慢享受酒肉佳肴。
孔乙己是长衫客嗎?孔乙己穿着长衫,但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年多没有补,也没有洗”,因为懒惰,尽管写得一手好字,帮人家抄书的工具“失踪”了,不会营生,活得穷困潦倒,孔乙己读过书,但终是“没有进学”,没有谋得身份上的质变,他就没有资本踱进店里慢慢地坐喝,他怎么成得了长衫客?
孔乙己是短衣帮吗?孔乙己站着喝酒,不能依靠认识的字、读过的书来生活,必须用劳动来谋生。但是他既不愿意出力,又看不起以出卖劳动生活的短衣帮,只能死要面子自命不凡,始终穿着长衫炫耀下自己这个假读书人的身份,聊以自慰,与短衣帮格格不入。但他何尝不是一个短衣帮?
孔乙己就是这样穿着长衫,硬生生把一个短衣帮挺出了假读书人的清高、迂腐。终是落得了一个悲惨的结局:短衣帮肆意的揭他伤疤,戳他痛处,使得他无处可逃;长衫客无情地打断他的腿,断其活路,使得他无路可走。
2.孩子们凑什么热闹?
“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
咸亨酒店里的酒客大声的叫嚷,热闹的哄笑,不仅仅使得孔乙己无处可逃,也深深吸引了一群孩子,他们寻声而来,围住孔乙己要茴香豆吃。当孔乙己毫不犹豫地便给他们一人一颗,吃完之后,这些孩子居然还不散去,也逼得本就穷困潦倒买一碟茴香豆都有困难的孔乙己现出窘态,才哄笑散场。
这是一群怎样的孩子?这群孩子到底来凑什么热闹?
茴香豆好吃吗?无从考证,吃几颗才能过瘾,无从知道,我们只看到了,他们“听得笑声”而来,确确实实赶了一把“热闹”,心满意足地“在笑声里走散”。
无疑,这群孩子可能是还未长大的又一群哄笑的酒客。
“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
当孔乙己那么热切地把目光转向了孩子,想要教教我“将来做掌柜”的小孩子写字的时候,我不但不领情,反倒一脸嫌弃,嫌弃的是孔乙己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身份,连教人写字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小伙计?也许,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个小伙计就是又一个只关心“十九个钱”的酒店掌柜。
通过对小说中意蕴深刻的双关语的理解、阐释,不难看到:当孔乙己在成人的世界里无话可说的时候,他满怀希望的孩子也给他带来的是无望、甚至是绝望。
(二)自相矛盾,辨识蕴藏内涵
1.孔乙己“使人快活”吗?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在咸亨酒店,小伙计是活泼不得的,“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作为文章的叙述者,小伙计对孔乙己又是怎样呢?在别的条件下,小伙计是不敢笑的。由此来看小伙计该是惦记孔乙己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在掌柜结账时忽然提起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小伙计“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在这以前他并没有想过孔乙己。
孔乙己真的使人快活吗?孔乙己在笑声中出场,在笑声中消失,在笑声中走完他一生的悲剧。孔乙己是一切人的笑料,谁都可以笑他,长衫客和短衣帮,掌柜和小伙计,乃至看热闹的孩子们。是的,孔乙己身上确有不少可笑的地方,然而人们不只是笑他满口之乎者也的迂腐气,不只笑他读书人窃书不算偷的歪理,也笑他脸上的伤疤,也笑他被人毒打致残的断腿。人们从残忍的笑声中得到了“快活”。这些人该是多么无聊,然而无聊的人始终是无聊的。孔乙己不来,没有了取笑的对象,也不过还是个无聊罢了,能有什么损失?该喝酒的喝酒,该温酒的温酒。
2.孔乙己“死了”吗?
“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叙述者小伙计自述,到现在终于没有再见到孔乙己。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世界该是充满了好奇、疑问才对,然而一个经常出没于自己店里的能给大家带来快乐的常客,一个明明被打断了腿,生活难以自理的常客,最近怎么样了?哪怕不是逢人就问,至少心里充满关切才符合生活常态。然而,小伙计却用了“大约”和“的确”这组自相矛盾而又模棱两可的词语。
孔乙己死了吗?大约吧。谁知道他死了没有,他在那样悲惨的境遇下,究竟还能活多久,没有人关心。
孔乙己死了吗?的确死了。大概谁被打断了腿,又黑瘦的不成样子,也活不过几天,必死无疑吧。
然后无论情况是哪一种,终究连个确切的消息,也没有人去关心了,那些以取笑孔乙己为乐的酒客对不再穿长衫装读书人的孔乙己也失去了兴趣。当那位埋头赚钱经营有方的酒店掌柜,每逢结账必谈孔乙己欠下的十九个钱的酒店掌柜,再也不谈及孔乙己的欠账的时候,孔乙己终于从人们、甚至是小伙计这样的孩子的漠不关心中永远的“失踪”了。一个身世卑微、穷苦可怜的人的命运谜团,更加重了小说的悲剧色彩,深化了小说的艺术内涵。
通过充满矛盾的语言的辨识,作者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意蕴也浮出水面:无聊的看客形成一个凉薄的社会,对苦人的麻木冷漠,对孩子的影响,不啻于一场精神的虐杀。
借助独特的语言形式,不难还原出作者的匠心独具:以儿童的视角,揭出社会的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并试图唤醒麻木的灵魂,唯有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综上所述,解码语言,是打开小说阅读之门的钥匙。在小说文本解读中,能够提炼、筛选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和叙述人的语言,通过重组小说中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的语言形式,提炼其思想核心,充分把握语言的意义,挖掘双关语的言外之意,辨识矛盾处蕴藏的内涵,往往能够更加深入地挖掘小说的社会意义和作者的写作意图,成为解读小说的有效路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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