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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泛化时代的想像力危机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种海燕

  一、文学泛化的时代
  
  这里所说的文学泛化不涉及文学的质的规定性的变动,是基于当代文学在种类和创作主体两方面的外延扩大,文学思维对日常生活的渗入,以及当代社会非文学领域与文学互动影响等新特点所作出的概括性表达。其理由主要源于以下几点:
  
  第一是文学样态的多样化
  文学作为艺术圣殿中的宠儿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文学正在褪去作为上层建筑的神圣色彩,日益成为经济市场中的一个产业,在光怪陆离的文化消费市场艰难地寻求生存和发展。面对挑战,纯文学领域出现了两种应对方法,一是以数量的萎缩为代价,坚守纯文学阵地;另一种则是走向分化,以市场的喜好为指针,向消遣娱乐性靠拢。以文学杂志为例,十年来,纯文学期刊全面萎缩,据统计,全国文学期刊约有700多种,其中能维持生计的不足100种。大量的文学期刊订数不断下跌,一直在停刊的边缘苦苦挣扎。《人民文学》发行量在上世纪80年代初时达到过180多万,现在只有三万册左右。《诗刊》在上世纪80年代巅峰时期的发行量达到80万册,现在则只有三四万册。《当代》、《收获》等文学期刊,无一幸免。地方级文学期刊更惨,比如曾经显赫一时的《昆仑》已经停刊。一种改头换面的“改版潮”、“改刊潮”席卷了文学期刊,《天津文学》变成了休闲的《青春阅读》,《河北文学》则变成了时尚的《当代人》,作家出版社的《作家文摘》提出要为读者“提供文化快餐”。
  在纯文学走向萎缩和分化的同时,以文学为母本的其他泛文学类型却在以茂盛的生命力蓬蓬勃勃地发展着。且不说电视剧必然首先需要一个剧本,就是一则电视广告,也首先需要一份文案,对广告进行创意和设计。新闻虽然标榜记录事实,但是叙述哪些事实,叙述事实的哪些部分,如何叙述,以及突出主题、剪裁得当、语言精炼等等,仍是文学的思维和技巧。甚至当下的网络游戏,最成功的游戏必然会有一个类似于剧本的好构思,贯穿着缠绵的爱情,传奇的经历,令众玩家身陷其中,欲罢不能。再如新兴的职业――网络短信写手。那一条条或深情或幽默的短信,分明是70字的文学小品。“起、承、转、合”的叙事手法,排比、拟人、借喻、隐语、顶真等修辞手法都运用得极为娴熟,这些写手的文学功力可见一斑。
  今年9月,在广东出现了中国首部“短信小说”。这篇名为《城外》的小说内容是按照长篇小说的情节向下发展的,但每一篇只有70个字,一共60篇4200字,是专门为手机短信定制而成的。《城外》的作者,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千夫长坦然地表明了他写作这篇小说的目的:“我写传统的小说,就是追求我的心灵,为我的心灵写作;我写这样的手机短信小说,就是为了市场写作,追求一种功利。”这部专门针对手机短信用户的手机短信小说的确获得了经济上的巨大成功。日前,一家无线增值业务运营商以18万元买断了它的版权。《城外》的经济效益立刻引发了效仿,仅仅一个月,另两部短信小说《距离》、《乌鲁木齐女郎》就相继在台湾和新疆出炉。
  据统计,我国大陆拥有的电视机数量为世界之最,我国人均拥有的电视机数量为世界平均水平的1.3倍;中国日报发行量位居世界首位;我国的电视观众已超过11亿,报刊的读者群超过四亿。到2000年年终,我国计算机650万台,上网用户1690万人,WWW站点27289个,预计到2010年上网用户将达2.8亿。一首诗歌,发表于《诗刊》,读者不过三四万人,而谱上曲成为流行歌曲后,受众则骤然增至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这些泛文学意义上的文化领域,一方面侵占、挤压着传统文学,另一方面也在扩大着文学的外延,文学产品的泛化已是不争的现实。
  
  第二是文学创作主体的泛化
  与文学产品一齐走向分化、泛化的,还有文学创作主体。首先,职业作家群体走向分化。面对文学市场杂糅的消费需求,作家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给自己提出了不同的文学任务。有些尝试文学创新,试图将文学的艺术性与市场经济形态完美地结合;有些仍旧倾心于纯文学创作;有些则明确地把获取经济利益作为写作的中心目的,比如雪米莉和他的言情小说。其次,非职业文学创作主体的扩大化。这一方面是由于20年来中国的教育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具有文学创作能力的绝对人口大幅增加;另一方面也与社会的价值判断标准的变动密切相关。80年代以前的中国,文学聚集了大量想像力人才。但在市场经济建立以后,想像力人才分流,在那些更能获得经济成功和社会地位提升的学科领域,诸如经济、法律、财贸等,汇聚了大多数具有想像力才能的顶尖人物。即使中文系的毕业生从事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创作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他们流向新闻部门、企业策划、广告公司,虽然浸润着深厚的文学底蕴,每天的工作也是舞文弄墨,但他们只能是泛化意义上的文学创作主体。文学已经从精英走向了大众。
  
  第三是文学思维和技法的幽灵化
  前述诸如歌词、短信、广告文案等脱胎于文学,在现代传媒科技的推动下产生并如火如荼发展的领域和行业,虽然在形式上与传统文学相去甚远,但实质上却深深浸淫着文学的思维和技法。“文学的魂灵从文学中消失了,但在其他的文化类型中显灵。文学给自身留下了一副皮囊,却成了幽灵,附着于各种新生的文化样式中”。文学成为其他文化类型潜在的基础和支配,同时,文学也在这一互动过程中被其他文化思维改造、同化。
  我们来比较两个具体文本。一是广告词“农夫山泉有点甜”。泉,天然纯净之水;山泉,引发出一幅优美的画面:清澈的泉水从山涧汩汩涌出,流淌在萋萋绿草之间,进一步加强了对泉水优良纯净品质的印象;农夫,最古老的职业之一,代表了自然、悠淡的生活方式;甜,首先是口感的甜,继而唤起心灵的甜蜜感和幸福感;有点甜,说明这种甜蜜和喜悦是一种淡淡的感觉,萦绕在口舌和心灵之间。这些联想共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想像结构,把广告受众的想像指向对产品的认可和接受。其文化基础建构在当代中国都市人群对传统、自然的生活方式的认同与向往,对污染和现代性的厌倦,以及天人合一价值理念的民族文化积淀等心理审美接受图式的深层结构上。虽然广告的终极目标是激起人们对商品的美誉度和购买欲望,进而达到刺激受众成为这一产品的消费者,但它的想像却是以精神想像与审美想像为中介的。
  而文学作品的想像则不同。以卞之琳的小诗《断章》为例:“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
  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从那个正站在桥上不看风景专看“你”的人耐思耐品的一“看”中,就可以生出多少想像?这一看“真可谓是风流蕴藉,它使那原本恬然怡然的画面顿时春情荡漾、摇曳生姿,幻化出几多饶有情趣的戏剧性场面来……
  这首诗很典型地显示了文学作品隽永的、无止境的审美内涵。首先,它的想像力无处不在,不仅表现在字、词、句、结构等细微之处引发的联想,还体现在整个文本的空白结构上,包括人物形象系统、情节组成、语言、意境等等,是想像力的宏大叙事。其次,它的想像力以文本作为起点,在精神的愉悦和想像力的飞升中展开和结束。
  广告语言文本的想像和文学作品的想像,虽然都要利用既有的审美意象系统,但文学想像不仅要获得平面或纵深层面的联想,更要达到精神的超越。这是文学的超越性特性赋予文学想像力的超越性品格,也是文学想像力的特有品格。
  但是在文学与其他文化类型互渗的这个过程中,文学作品的想像也遭遇了许多负面影响。这在后面会具体谈到。
  第四是日常生活符码化思维的渗透

  按照费斯克的传播理论,符号是各种人为制品或行为,其目的是传达意义;符码则是组织符号和决定符号关系的系统,它们都是社会关系的实践。博得里拉定义我们的时代是一个信息与符号的时代,他认为我们生存的社会正由“冶金术社会向符号制造术社会过渡。在这一过程中,符号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并建构出了一种由模型、符码组成的社会秩序。这种符号制造术组成了新的社会秩序”。这些“源源不断的、渗透当今社会日常生活结果的符号和图像”,使当代世界日益成为一个符号世界,物与人,都成为符码框架上的象征符号。作为社会关系在思维上的实践,我以为,符码思维的产生与当代文化的视觉文化转向,以及由视觉文化衍生的形象的符号意味有关。
  早在1976年,丹尼尔・贝尔就断言:“目前居‘统治’地位的是视觉观念。声音和景
  象,尤其是后者,组织了美学,统率了观众。在一个大众社会里,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当代文化状态下,电影、电视、戏剧、广告、时装、摄影、绘画、网络视听……等等一切提供视觉信息的媒介,都在共同构筑着视觉文化符号的符码传播系统。当代文化正在经历着视觉革命,当代生活正在经历着形象的符号化革命。人们以昂贵的价格购买名车、名表、名牌
  服饰,其价格的绝大部分实际是用来购买那个能说明它们昂贵身价的小小标牌,因为正是这个标牌使它们成为身份和财富的象征符号。在这里,保暖和舒适的实用效果被财富和时尚的符号效果遮盖了。在生活中,人们也已经习惯于通过形象的符码意义去认识、判断事物,而且日常形象的符码意义正在趋于凝固和稳定,形成为一种生活意象。比如,长发和大胡子成为艺术家的符号表征,打高尔夫球成为成功男性的符号表征,甚至一副质地良好的眼镜成为知识的外在符号表征。铺天盖地的广告里不是这样说的吗?“走中国道路,开一汽奥迪”,“菁英特区,白领社圈”,开这种汽车就成了爱国者,住这片楼盘就成了精英人士。虽然它们作为文化符号的意义推导很有些漏洞,但是,在这类生活意象大量反复出现的强化作用下,人们已经被动地适应并习惯了这些符号以及符号思维。
  这些生活意象与文学意象有表面上的共同之处,即:都是由形象联想到意义。可是,这些生活意象由形象到意义的联想是直接的,缺少一系列的中介环节;它们所指向的意义也呈现削平了深度的平面化特点。总之,它们是与文学意象完全不同的符号系统。但是,因为这两种想像方式在起点――终点形式上的相似,文学想像力自然也浸润了视觉文化思维影响下的符码思维的特征,受到现实生活意象想像方式的思维同化。
  
  二、文学想像力危机的内容
  
  当代中国文学的想像力萎缩既是当代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原创力匮乏的表现之一,也是文学泛化背景下非文学领域与文学互动而引起的非文学想像力方式对文学想像方式影响的反映。严格地说,当代中国文学并不缺少想像力,而是缺少符合文学这种特殊的语言审美艺术特质的优秀的想像力。
  首先,让我们区分一下想像力与文学想像力。
  “想像”一词在希腊语中意为“使呈现”,涵义是在意识中浮现直观意象的作用。想像
  力作为这样一种将直观意象呈现于意识之中的“直观的机能”(康德语),是不以概念为中介
  和指向的。诚如李泽厚所述,“只有想像力是自由地唤起知性,而知性不借助概念的帮助而将想像力放在和规律性的运动之中,表象这才不作为思想,而是作为一种心情的和目的性的内在感觉,把自己传达出来”。这是审美的想像,而在一般想像中,想像借助或指向概念。比如看到本・拉登的照片,人们马上会联想到恐怖主义;听到广岛,立刻想到原子弹。它们已经成为这些概念的图解。
  由于现代机器复制技术,越来越多的事物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符码,包括许多原本属于审美想像范畴的事物。例如“希望工程”的宣传画“大眼睛的小姑娘”,这是一幅能够引起观看者许多想像的优秀的摄影作品,光与影的明暗对比,瘦削的脸颊和大眼睛的反差,那双纯真而懵懂的眼睛传达的深厚内容,都能引发人们许多的联想和深层审美思考。但是由于这幅照片被大量复制,并在一种特定语境下反复使用,使得它成为了“希望工程”的象征符号,人们一看到它,就立刻想到“希望工程”这一概念,而不再唤起审美想像。当今的时代是一个符码时代,生活中充斥着象征符码,充斥着由能指到所指的概念性想像。当文学日益泛化,与其他泛文学样态相互渗透的时候,这种概念性想像方式也不可避免地渗入了文学想像之中,带来了文学文本的传统审美意蕴的淡化和消解。我们慨叹文学的想像力的萎缩,实际上是有感于文学的文学想像力的萎缩。这是两个必须厘清的概念。
  其次,我们再区分一下优秀的想像力与轻浮的想像力。
  在中国当代文学批评中,不仅把文学想像力与一般想像力混淆,还出现了优秀的想像力与轻浮的想像力混为一谈的概念混淆。而它们在文学中的作用是大相径庭的,“轻浮的想像力决不能产生有价值的作品”。比如身体写作,比如戏说的风潮,这些或丑恶或轻浮的想像力确乎创造了不同以往的光怪陆离的新世界,但它们的世界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要么夸大兽性,要么把人引入酒后的狂癫。这是一种低劣的、粗俗的思维。
  最后,我们要指出的是独特性的匮乏是文学想像力萎缩的深层原因。
  想像是一种创造性思维活动,是心灵“精鹜八极,心游万仞”的自由飞升。而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独特性和原创性正在淡化和消解,有着鲜明的个性标签的作家和作品正在消失,具体表现在这样几个层面。
  一、原创思想的匮乏。凡大作家必为大思想家。而想像力,作为“最杰出的艺术本领”(黑格尔语),是以独创为显著特征的。康德说,“属于天才本身的领域上的想像力,因为它是创造性的,并且比别的能力更少受到规则的强制,却正因此而更有独创性”。诚如新批评派所言,“科学和哲学方面哪怕是极小的思想也会给小说在方法和内容方面带来影响”,当代中国在思想上的失语背景,显然无法给文学的发展提供相应的思想和理论支持。
  二、结构创新能力的匮乏。“想像力萎缩”这一问题是针对新写实小说提出的,而对于小说来说,结构是创造独特审美世界至关重要的一环。“小说可以从任何事物发源,只要这些事物能激发人的想像力从而去完成小说的特殊使命,即:把事物有机地联系起来并从中生发出某种意义来――不,不仅仅是联系起来就够了,而是要创造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各种事物相互自然依存而其中又赋有意义”。当下中国小说的宏大叙事已经被解构,新的中国话语的叙事结构尚未建立,结构创新尚未实现。
  三、自由心灵的屏蔽。有评论家认为,中国当代文学不能产生富于想像力的经典之作的原因是市场的桎梏。我不这样认为。的确,“由于大众文化的市场特征,它的策划、生产、
  销售必然带有浓厚的市场运作色彩”,市场会使作家和作品发生分化,但作家从来都不曾与市场隔绝。巴尔扎克以卖文还债,吴敬梓以卖文糊口,巴金一生以版税作为主要收入来源……都没有妨碍他们创作出优秀的文学作品。与他们写出经典作品的时代相比,目前中国的文学市场化的程度还远远不够。但丁在诗中写道:“啊想像力。你间或会让我们远远脱离外界的一切,纵使锣鼓喧天,我们也必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感官对你毫无贡献,是谁推动着你?是天上形成的光明引导着你。或者是上帝的意志把你导向下界。”金钱和物
  欲只会蒙蔽贪婪的心灵,和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保持作家最宝贵的批判精神,才会保有精神的自由天空,也才能获得想像力的巨大宝库。
  责任编辑 辛晓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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